第6章 、辗转

苏合正唉声叹气煎着药,一袭阴影投下来。甫一抬头,秦王殿下一张冠玉面庞带着两分笑意投过来,连带着手中一段乌黑的草药根须落入釜中。

“何物?作甚?”苏合大惊,只伸手要挑出来。

“我乏得很,想多睡会。”萧晏拦住他臂膀,笑得虚弱又讨好。

苏合瞧他神色,回头看多出的那味药。

乃川乌,主麻沸,止痛,有安神之效。只是量多催梦、致幻。

苏合扶额,自给这人治愈了那顽疾,每年到这日前后,便可劲地折腾。

“他日若师门清理门户,还请秦王殿下作证,在下这厢完全是被权贵胁迫,身不由己。”

“本王在,没人敢动你。”

用药歇下,萧晏醒来时,已是第三日傍晚时分。

他在冰棺前站了半晌,出来合了内室的石门。然后启动机关,打开密室正门,迎着夕阳余晖瞧了会。

光影偏转,投下他一抹狭长的影子。

孤影横斜。

他垂眸看着,时光有一刻仿佛是静止的。

漫天霞光洒入室内,靠在外厅座上打盹的苏合蹙眉睁开双眼,辨清门口人影,又侧目看了眼滴漏。

“我当殿下要到明日百花宴方醒,不想能早一日醒来。”

“她没有入梦。”萧晏低声道。

苏合知他所指何人,只望着那扇已经关闭的内室石门,无声叹了口气。

“亡人好入梦,多半是对人世尚有执念。然殿下所求,乃生者入梦,难免贪心。”

萧晏闻言,未再言语。只合了合眼,转身行至案前,问,“卷宗呢?”

“嗯?”苏合还来不及从他伤春悲秋的儿女情怀中回神,便见眼前人已复了清明相。

“卷……那里!”苏合倒回座上,抬了抬头,指向一侧的香楠博古架。

“抱上,送来本王书房!”

方外的神医看着堆起如小山般的卷宗,无语望天。

这偌大的秦王府是养不起侍者了,逮着他一只羊死命薅。

*

“本王从前院唤人取卷宗,再送来这书房,来回不费时辰?”萧晏批阅着近一月累积起来的卷宗,头也未抬,只挑眉道,“你配剂药都不利索,卖个力气总能吧。”

苏合拎盖拂盏,一口茶未咽进口去,整个气笑了。

就这幅德行,伊人不入梦,实在太合理了。

晚膳亦是在这书房用的,实乃秦王殿下多日未理事,兵部送来要求决策盖章的事宜太多。

萧晏一目十行,过目不忘。

待晚膳毕,已经理出此间几桩最为重要的事宜。对事点人,半个时辰后,左右侍郎、三司郎中、员外郎共八人,齐聚秦王府中。

两年一度的武举科考,城防六品武官的任职,禁卫军该年度春秋季新入伍士兵的集训,以及边地要求兵器的调新,这四事议下,已是月上中天。

萧晏捏了捏眉心,吩咐上宵夜。

俨然,这加议会还没完。

诸人暗里眼风互相扫过,不约而同推了推右侍郎。

兵部右侍郎杨素怀,是萧晏的表舅父,即便这兵部七成官员都是萧晏一手提拔,皆为亲信。但沾亲带故总是更好说话些。

杨素怀拱手道,“殿下,夜已深,不若明日府衙再议。”

“怎么,难得召你们加时上值,这便有意见了?让主簿成倍算上工时,本王私库补你们。”

“殿下说笑了,臣等不是这个意思。”杨素怀被噎了回,只得干笑道,“实乃臣等瞧着殿下精神稍好些,还请殿下好生保养,这公务是干不完。”

顿了顿,饱经风霜的面容笑意盛了些,又道,“明日殿下有百花宴,更需养着精神。”

萧晏幼年封王,十岁起勤政殿听政事,十四立明堂,十六视察凉州,后入兵部正式入仕,去岁未及弱冠,便已是正三品尚书位,成为六部最年轻的尚书。

长着眼睛的都能看出天子爱子之心,栽培之意。

且入兵部四年来,秦王殿下两度执掌武举科考,择人或入禁军卫队,或入京畿城防,或调往边地历练,品阶虽都不高,但皆任职地恰到好处,皆有用武之地。

昌平二十五年,西北线上回纥犯境,时值当地大旱。更是由秦王殿下直接从洛阳世家征粮,督军押送粮草,解决了英武军后顾之忧,打退回纥。

兵部在其手中四年,隐隐已有引领六部的趋势。

如此政绩加身,储君之位不言而喻。

可惜,天不遂人愿。

当年贤妃怀胎之时,受后宫毒害,中剧毒,使这秦王殿下生来便得了胎中带毒的顽疾之症。

平素还好,文武不差,然但凡发病,真是今日不知明朝事。

这厢在场诸人,尤记月前,陛下的万寿节上,秦王殿下将将起身贺寿,一杯敬酒还未饮下,便面色发白,浑身痉挛,一头栽倒在地。

太医署并着方外药师谷就时抢救,整整两天一夜,方将人从鬼门关抢回来。以往不是没有发作过,但此番发病较之上次,距离甚近,且救治所用时辰更是翻倍地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