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1990·春 ◇(第2/3页)

他推了推金边眼镜,笑得颇为亲和:“何以见得?”

“傅西洲,‘吹梦到西洲’的西洲啊,不是吗?”青豆抱了本《十月》,以为他没理解父母起名的深意。

他微笑沉吟,好半会才摸了摸鼻子,“其实,我叫傅安洲。”

“啊?”青豆发出了昨晚金津的迷惑声。

“我叫傅安洲,我爸爸姓傅,妈妈姓安,住在长江三角洲。名字是这么来的。”

楼下老红漆木头门发出吱呀的声响,一楼有人进来,拐上了楼梯。这里一切脚步声和呼吸声都是透明的,一清二楚。

那一声声慢搓的木板嘎吱,膈得人难受,尤其是本就尴尬的人。

一本《十月》徐徐从青豆的颈下上升,遮住她半张臊红的脸。

傅安洲越过书脊与她对视:“你是哪里看到了我的名字?”

青豆眨眨眼,想了想,“成绩表上。”

马虎瞥了一下高一好学生的大致名字。

傅安洲合上书,饶有兴致问她:“你只看到过我的名字,没有听人叫过我?”

他问的好细致,青豆哪里知道:“也许听过吧,但我可能当做两个人了。”

“你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

傅安洲表扬她,青豆却没听出来。她支起耳朵,听见了顾弈的声音,与之伴奏的,是道女声。

下意识的,青豆勾起抹看热闹的笑,猫进傅安洲所在角落,冲他比了个噤声的手指。阁楼很小,就二十多平,一眼能看到头,只有傅安洲的斜窗处被两排书架严实挡住。

女孩问顾弈,有没有预考的题目,顾弈说没有。

她隐有责怪,“你爸不是南城大学的老师吗?”

顾弈语气淬冰:“所以呢?”

青豆捂嘴想笑。可惜看不见表情,这厮肯定鼻孔朝天,用一副看傻子的眼神睥睨对方。

空气里好会没有声音,就在青豆想观察情况时,女孩儿脚步慌乱地咚咚下了楼。

青豆趴在书架,顺空隙偷窥,没料影子都没看到,顾弈忽然出声了:“程青豆?”

傅安洲也意外,同青豆对视,轻声问:“你认识顾弈?”

阁楼容易传声。青豆想也没想,本能反应便是双手捂住傅安洲的嘴。她左手拿的是《十月》,右手用的手掌,力道之大,把他直接推到了窗上。

青豆不想让顾弈知道自己在这里罚抄。她讨厌被他嘲笑,不想他用看笨蛋的眼神看自己。

但下一秒,顾弈仅用一个步子的速度,便出现在了最后一排书架。那一瞬间,青豆都没能来得及完成与傅安洲的眼神示意。

顾弈额角滑下几缕湿发,像是刚运动过,肩膀因两手插在兜里而端得方方正正。他盯了他们几秒,眉宇不解地蹙起:“你们在干嘛?”

青豆一僵,收回手,“我在看书。”

“你确定?”顾弈的目光忽而冷厉,像一个严肃的教导主任。

“你来干嘛?”青豆收起《十月》,翻了个白眼。

?他追问:“我问的是你们在干嘛?”

一双校服男女窝在角落,任谁都会联想。

“我……”

傅安洲嘴角噙笑,礼貌对顾弈点头,“学长好,我们确实在看书。”他合上手上的《悉达多》,展示给顾弈。

顾弈看都没看他,又冷声问了青豆一遍:“程青豆,你在干嘛?”

她能干嘛,她能告诉他,她还有六十二遍的《包身工》没抄吗?

青豆感受到侮辱,不耐烦地翻开《十月》:“关你毛事!”

顾弈当然走了,再多说一句他就不是顾弈了。他走后,青豆立马翻开自己的抄写本,继续抄《包身工》。这个午休浪费了好多时间,她要赶紧抄。

她的抄写必须偷偷摸摸,不能在教室——原因是她学虎子用三支笔做了个工具。这臭小子从小就会作弊,青豆以前不齿,现在也懒得做好学生了。以她的成绩,她诚诚恳恳抄或是随随便便抄,都不会因为《包身工》而有所改变。

傅安洲看见青豆这个抄法,一点没有指责她的意思,颇为认可地点点头:“下次我也这样。”

“好学生也这样?”

他又留了本书在青豆凳子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我不是好学生,你才是。”

青豆逃了一节体育课,一鼓作气抄完剩下的所有。她缓了好久才抬起酸胀的手,翻开他留的那本《善恶的彼岸》。这个作者她知道。洋洋哥哥很喜欢,南城大学很多人迷恋尼采,甚至还有尼采哲学社。

虽然素素他们爱调侃青豆孔夫子,实际青豆只是爱读故事,各种各样离谱的故事都行,但哲学实在晦涩无聊,她读不下去。是以,从未涉猎。

同样有一页折痕,折页有个句子划了线:“与恶龙缠斗过久,自身亦成为恶龙;凝视深渊过久,深渊将回以凝视。”

如果没有傅安洲的点拨,她也许没那么快想通,但抄完这五百遍《包身工》,她无所谓想不想通了。青豆特别诚恳地去到语文老师的办公室,特别诚恳地道了歉,老师面色淡然,好像看穿了学生会服软,冷冷地朝她挥手,让她回去上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