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 悲喜(第2/3页)

七娘子却是这三人中最不当回事的一个:她本来就对生产有恐惧心理,虽说杨家女儿大多都是顺产,但在这时代久了,哪一年没有几个亲朋好友家的女眷死于难产……古代的卫生条件这样差,生孩子就等于在过鬼门关,生不生,在七娘子看来,倒不是多大的事。

只是比起大太太的震惊与同情,到底还是大老爷的镇定来得更讨喜些,三言两语就拿出了一个解决办法来宽慰七娘子。虽说这办法到底和七娘子所受的教育有所冲突,但在古代,却的确是最自然的一条思路了。

当时的高门大户,再没有不纳妾的,虽说婚前不会抬举房里人,但婚后到了妻子有孕的时候,是肯定会抬举通房丫头服侍男主人的,若是在中层家庭,倒也有些不纳妾的例子,但终究是少数中的少数,就是这少数中的少数,妻子也多半都有个强劲的娘家。只是在七娘子所处的这个社会阶层中,驸马爷身边也都有几个大丫头,娘家再强,强得过皇家么?连驸马尚且不可免俗,真正没有纳妾的男人,实在是凤毛麟角。

自己所向往的桃花源生活,毕竟是在被认为嫡女的瞬间就已经远去了,随着大老爷步步高升,此时再来奢求一生一世一双人,似乎已成空话。再说,七娘子也从不认为自己能和一个古代男子一生一世一双人……受的教育不一样,阅历不一样,眼界不一样,能够达成和谐已经不容易,什么一生钟情,小姑娘豆蔻年华时,是一见钟情不错,过上二十年,这一见钟情难免就成了色衰爱弛。

既然如此,反正桂家和权家,还不都是一个样,能把自己的小日子过好,打点家务外悠闲度日,有个硬气的娘家,无须看人脸色……也就够了!

七娘子就看着自己的脚尖轻声应,“父亲说得是——这毕竟是将来的事了,谁也说不准的,眼下就为此发愁,实在划不来。”

大老爷略带惊异地打量了七娘子几眼,半晌,才笑,“难为你想得这么开。”

又沉默了半日,这位中年文士一边不自觉的地数着小立案上的文书,一边才慢慢地和七娘子吐露了心底话。

“本来,进京做阁老,爹是想把你许给权家的,就在眼皮底下,两家也正都少一个盟友。许家那边虽然可靠,但朋友总是不嫌多。”

他的话里就有了深深的疲惫。

“可……京里风云变幻,或者爹真是年纪大了,受不得这份辛苦,每日里战战兢兢,实在是有些力不从心的样子……”

七娘子不禁有了几分惊异。

大老爷正当壮年,正是雄心勃勃的时候,又是大秦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阁老之一,按说,应当是踌躇满志,正打算大展身手。怎么才进京不到一个月,就有了心灰意冷的意思了?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大老爷,等着大老爷往下说。

大老爷又抹了一把脸,这才压低了声音,“皇上有意改革税制,将地丁合一,推广到全国。”

地丁合一,说起来也够简单的了,无非就是改革税制,将人头税废除摊入亩税中,也就是七娘子前世所在的那一段历史中的“摊丁入亩”。

七娘子却惊得一下就站起身来。

她这才懂得大老爷为什么有这样的一番表情。

如今内阁里的三大阁老,焦阁老资格最老,乃是无可争议的首辅,满朝的文官,倒有一半算得上是他的弟子——每年会试,按例都是首辅出任主考官,进士们都要称主考官一声座师。

可就是焦阁老,在昭明初年为着这地丁合一的事,和秦帝师连番大吵,把秦帝师排挤出内阁连番打压,要不是皇上明里暗里地庇护秦帝师,又把秦帝师提拔为太子少保,恐怕秦家在那一役就很难翻身了。

那时候的大老爷人微言轻,当然没有参战的资格,但从先皇之后累次提拔大老爷来看,就是先皇心底,也都是有意要改革税制,只是胳膊扭不过内阁的大腿,先皇心里的事又实在太多了,才一时没有顾得到这上头来。

看来,太子将大老爷提拔进京做这个阁老,为的,还真就是改革税制,地丁合一了。

这可不是小事!

焦阁老做了二十多年的首辅,虽然平素一向是谨慎圆滑,是有名的磕头首辅,但其势力也实在不可小觑,当年太子出阁一事,皇上犹豫不决,就是焦阁老在关键时刻加了一把火,才促使太子成功出阁读书。说起来,新皇还欠了他一个情。

要赞成地丁合一,就是和这么一个羽翼丰满资历极深的前辈作对,不要说大老爷,就是秦帝师在世的时候,只怕都要再三掂量!

“大秦真是有幸。”大老爷却又转移了话题,靠在椅背上喃喃自语,“立国一百多年,皇帝们渐渐地有些不像话了,先皇虽然聪颖,但心思不在治国上。本以为国势渐衰,是看得到的事,没想到东宫却是人中龙凤,真乃百年一出的奇才。在江南走的每一步都是一拍几响……竟是把你爹降伏得服服帖帖的,一点还手的力气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