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晋河之战(六)(第3/4页)

但李稚说:有。

这是这场仗打到现在为止,桓礼内心最受震动的一刻,甚至连这场仗本身带给他的震撼都没有像这样深。

他在这两个年轻人身上看见了一种崭新的未来、一种前所未有的气象,十三州的上空,旭日冉冉升起,虽然还未曾亲眼得见那个壮丽的王朝,但他似乎已经能感觉到冷冽的风吹在了他的脸上,连灵魂最深处都不禁震动起来。

也是随着赵慎的到来,南梁所有兵力终于在西北边境集结完毕,明山岭一役后,氐人连续溃败,不过短短半个月,氐人已退至雍阳关三百里外,属于汉人的反击开始了。

李稚来到议事厅中,三方人马已先他之前到齐,今日他们将要商定是否继续北上。

虽说同属汉人阵营,但在座的人显然泾渭分明的分成三派,其中李稚与赵慎代表着旧皇室的势力,桓礼的背后站着青州将士,而谢珩则无疑代表着曾经只手遮天的旧京梁士族,这正是当今南朝最强的三股势力,如今三方将领带着各自的兵马汇聚于此,抛却过往的仇恨,只为共同抗击外敌,这绝对是后南梁史上最震撼人心的一幕。

仅仅只五个月前,这三方还彼此仇视、不死不休,那时他们手下的将领恐怕绝想不到自己竟然能有与对方握手言和的一日。

李稚后来一直在想,若非氐人忽然发动战争,梁朝历史或许不会是这样的走向,但世事正是如此无常,这场注定载入史册的伟大战争不仅提前为梁朝的统治画上了终点,更间接地改变了无数人的命运,甚至其中也包括他自己的。

李稚跟着赵慎走进来,在看见右上座的谢珩时,他的眼中一刹那间流露出意外,谢珩的伤尚未好全,李稚原以为他会让谢玦前来,却没想到他仍是亲自到场了。

谢珩穿着身服帖的玄黑色圆领衫,若非脖颈一侧还隐约漏出白色,完全看不出他身上有伤,见李稚不自觉盯着自己看,他提醒对方赵慎正望着他,李稚扭头看去,赵慎却早已收回视线。

三方将领各自落座,今日虽说是商议,但实则众人心中对于是否继续追击早有定论,纵观南梁三百年历史,各方势力相互制衡争斗不休,从未出现过如此众志成城的一幕,这一刻,赵氏皇族、西北边将、京梁士族全都放下过往仇怨齐聚一堂,雍阳关外百万兵马蓄势待发,将士们压抑已久的怒火开始燃烧,冲往汉阳、广渚、天水,一直到那遥远的贺兰山。

这场恶战打到现在,从最一开始的全境溃败,到绝处逢生,再到如今打出南梁三百年来最强国力,所有人的脑海中都不禁浮现出那个贯穿整个南梁历史的词汇——北伐。

何以止戈?今日他们找到了那个答案:以战止戈。

时机已经到了啊,老师。

座上的赵慎望向李稚,李稚领会到他的意思,第一个开口道:“自先汉覆灭,氐人之乱威胁梁朝三百年,上至君主下至百姓无一日不担惊受怕,此番氐人卷土重来,若是不能将其彻底打穿,河内将永无宁日,止戈为武,以暴制暴,这是结束战争的唯一办法。”

李稚的声线并不凌厉,反而独有一种文臣的温和,可他说出来的话却恰恰相反,收复中原是历代南梁人的夙愿,如赵熙、王珣在内的无数人曾为此前赴后继,甚至为之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自木阿蒙灭亡先汉,到今日他们再次踏过雍阳关北上,这段三百年的流亡史终于到了终结的时刻。

他说:“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三百年成败在此一举。”

赵慎赞赏地望着李稚,回头看向左右分坐的桓礼与谢珩,忽然话锋一转道:“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实不相瞒,此战之前,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坐下与二位共商大事,家国有难时,像我这样粗鲁迟钝的人还不明所以,承蒙二位挺身而出,挽狂澜之即倒,西北三百万生民之所以能保全,尽是二位的功劳。”

都是倾轧朝堂多年的权臣,又彼此打了这么多回交道,谢珩自然懂得赵慎当众说这番话的用意,今时今日,没有比北伐更重要的事,他为了救李稚与西北,能将京梁士族百代基业付之一炬,对方也愿意为了国仇放下家恨,二十年来不死不休的仇恨,在这一刻间涣然冰释了。

赵慎道:“今后我们就将并肩作战了。”

桓礼道:“大殿下言重,诚如殿下所言,国家有难,我辈当仁不让。”

赵慎像是有感而发般低声叹道:“人的一生何其短暂,苦苦执着究竟是为了什么?思来想去,今生还有一个心愿尚未达成,恢复中原,建都长安,亲眼得见那海晏河清的泱泱盛世,真有那一日,想必虽死而无憾。”他抬头望向在座的人,“我相信诸位的能力,三百年来荣辱沉浮,天下千万生民的性命皆寄托在我们身上,‘莫失莫忘’四个字,愿与诸君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