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风雨欲来(三)(第2/3页)

一切的举动都是为了封锁消息,李稚忽然就想明白了,是为了引赵元入京。

谢照深知赵元此人谨小慎微,且耳目遍布朝野,任何风吹草动都会惊醒他,所以他并没有提前周密布局,而是掐了一个极好的时机,在赵元将要抵达盛京时才动手,雷厉风行地将所有能向赵元传递消息的人全都牢牢控制住,同时以皇帝的名义继续召见赵元,这样一整套行云流水的招数当头砸下来,盛京城中如李稚等人被打得措手不及,等消息再传出去时,也已经太迟了。

这一局棋,虽是今日才落下最后一子,但实则已经下了很久了。

落着昏光的庭院中,谢照将一枚黑色棋子摆到了棋盘上,他默然地注视着。小小的棋盘上白线分出无数的方格,其中仿佛有五岳向上拔地而起,山川河流纵横交错,日月星辰普照着十三州的王土,令人遥想起那些气吞万里的岁月。他曾经为了保护这座风雨飘摇的王朝而殚精竭虑,如今这具身体正不断地老衰,而他也正走向命运的终点,这将是他为这个王朝所做最后的一件事情,他不得不做。

他知道,这是最后一局了。

他一直静坐到了天黑,仆从拎着灯笼从外进入,低声对他道:“广阳王已入宫。”

他缓缓垂了下眼眸,起身往黑洞洞的屋内踏步走去,两个字轻如光羽,“更衣。”

皇帝赵徽已经数日不曾枕眠,眼前所见皆为魑魅魍魉,一闭眼浑身如坠恶鬼地狱,终于他等来了赵元入宫的消息。他屏退所有的宫侍,孤身一人在灯火辉煌、黄纱漫飘的崇极大殿中接见了风尘仆仆的赵元,在面对着这个他一手提拔上来的兄弟,皇帝仔细打量了他很久,直到赵元在这份漫长的凝视中感觉到了不同寻常,皇帝才开口问道:“赵慎,是先太子的儿子?”

一句话有了沉甸甸的重量,珠子似的抛落在了赵元的面前,赵元的神情忽然隐去了。

赵徽并没有表现得暴怒,他坐在高高的皇位上,眼神流露出一种近似哀伤的光,他疑惑地问道:“为什么?”

赵元拔高声音道:“无稽之谈!”

话音刚落,脚步声由远及近地响起来。赵元察觉到背后的注视,他转过身去,在看清那张熟悉的脸庞时,一瞬间没了声音。

谢照。

空旷寂静的皇宫大殿中,皇帝浑身颤抖地着坐在皇位上,唯一一束暮光却直直穿射黄纱,投在对面而立的赵元与谢照身上,两人一个背光,一个走在光中,互相注视着对方,脚下的影子逐渐旋转融汇,像是黑色的交锋。

不久,诏令自皇城深宫出,召正在彭城养伤的赵慎入京。

李稚自从被金吾卫禁足在大理寺中,便隔绝了与外界的往来,一举一动全都受到严密监控。按照时间推算,他估计赵元应该已经入京觐见皇帝,但奇怪的是,城中没有出现任何动荡,金吾卫也没有额外的举动,赵元一进入那座皇城便好似彻底人间蒸发,这古怪现象进一步证实了李稚心中的猜想:

广阳王府出事了。

李稚在脑海中反复推想这阵子发生的一切:谢珩离京、谢照忽然重回盛京觐见皇帝、城中戒严加倍消息被严密封锁,迅速调动起来的骁骑营与禁卫军、一入宫便消息全无的赵元。一切拼凑在一起,隐隐有二十年前那桩血案的影子,真相早已经呼之欲出:

赵慎的身份泄露了。

如今这座城中密布天罗地网,只等赵慎来投,一旦赵慎真的准时抵达京城,一切都将无法挽回。李稚深知自己必须将消息送出去,阻止赵慎进京。

当晚,一个人出现在了长公主府门外。夜色中,长公主府的大门开了半道,有金吾卫在其中出入。那人袖中藏着李稚的书信,躲在巷子暗处观察片刻,转而抬腿向另一方向走去,在靠近八角巷的地方,他停下来,用手在墙上轻轻叩了两下,声音像是鸟雀轻啄,那道墙是空心的,里面连通着公主府花园的东南角,没一会儿,里面传来了同样的声音,示意他继续往前走。

他又往前多走了一阵,七拐八拐最终来到了一道暗门前,门从内稍微打开了一条缝,里面的人仔细地观察着他。

“何事?”

“我奉大理寺卿之命而来,求见长公主。”

“京中戒严,谁也不能出去,长公主亦须遵循皇命,你回去吧。”

“无意叨扰,实乃是事出紧要,我家大人问,能否借长公主的玉令一用?”

对方沉默片刻,没一会儿脚步声响起来,应该是回去请示了。

公主府的内宅一片安静,炉子中炭火无声地燃烧着,赵颂正坐在床边哄着小郡主睡觉,等孩子睡熟了,她伸手帮她轻轻摘下发间的金翠。曹江进入房间,在屏风前停下,赵颂扭头看了眼,她刚一起身,小郡主忽然醒了,睁着惺忪的睡眼看她,“祖母,你要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