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她没有回去, 再推开门。

暗室内很暗,只有一盏小小的灯,但暗室外, 其实也没有很亮,远处, 也只有几盏微弱的灯。

她倚靠在门边,垂着眸, 感受着周身狼狈的一切。她已经很久, 没有这么狼狈了。秋日阴冷的风吹在她的身上。她原就衣衫单薄, 如今被风一吹, 整个人都清醒了一些。

待到因为寒冷不自觉瑟缩身子的那一刻,梁鹂突然想到那个改变一切的冬天。

无论她如何否认,在这一番惨烈过后,她都要接受了。不算被动, 不算无奈,她很平静地, 望着远方那条路。

在她的身后,是她的过去。她曾经把人生分为两部分,八岁之前,她是霜鹂,她受尽宠爱,从未体验过何为苦痛。八岁之后,她是梁鹂, 她开始沉默地对待生命中苦痛而艳丽的一切。

她的人生,本该是如此的。

可出现了意外, 她失忆了, 然后, 她遇见了殷予怀,彼时那个全世界都是空白的霜鹂,遇见了一个,能够将她空白世界,全部填满的人。

从这里开始,所有的东西,都乱套了。她的人生那条迥异的分割线,开始被无限地打乱。

她不曾真正怪罪殷予怀到死的很大一个原因,是在那个她曾无比恐惧的空白世界中,殷予怀出现了,他填补了让她虚无一片的空白。即便后来,她知道那些填补她世界空白的,可能满是欺骗,可一切也没那么重要了。

她曾无可救药地沉溺,他出现了,拉住了她,从他的手与她的手相扣的那一瞬开始,未来的有些东西,便注定了结局。

这样的情况,在她的生命中,出现过两次。

而这两次,在她世界中,恰巧出现的人,都是殷予怀。

多年前,她将他抽皮扒骨,用来填充自己残缺的世界;多年后,她怀揣着一片空白同他相遇,任由他涂抹色彩。

那些残缺下来的怨恨,在那一场火光之中,开了消散的引子。随后他用数次生死,告诉她太多太多东西。她冰封着自己的心,冷眸看着他一次一次陷于苦痛。甚至,他的大多数苦痛,都是她给予的。

她让他被迫做了无数次选择。

她站在棋局前,观摩他的沉默,欣赏他的痛苦。

而在这一盘完全由她所主宰的棋中,殷予怀自己一共做了三次选择。第一次,他准备离开幽州,被她用曲也和筠筠拦下了。第二次,他不再是准备离开幽州,而是顺从柳愔愔,直接去了云城。第三次,他亦不再准备离开幽州,他要离开的,是这个拥有他余生一切的世界。

他所自己做的每一次选择,都是在选择放弃。

她曾恼怒过,即便知晓他离开和放弃的意图,她也曾不住地恼怒。

但是...也只有恼怒了。

到了现在,她不再恼怒,她有的,只是漫天的沉默。在这长达一年的时光中,她见识了他太多的克制,最极致的克制,是从心底,抛却犹豫,选择放弃。

他对她的每一次放弃,都在告诉她,世间有一个人,爱着你。

他的爱意沉默,充满放弃和妥协,却也有着无上的虔诚。

偶尔,梁鹂其实希望自己不要这么了解殷予怀。

若她将他想的自私一些,再自私一些。

只要把他的放弃理解为逃避,她的心便不能再被他牵动分毫。

但她不曾,也不能。

她太清楚殷予怀是一个怎样的人,故而她知道他每次放弃背后的意图。

那日颓玉来寻她,没有对她说什么话,只是说了一句:“梁鹂,我将一切都告诉他了,但是他做出的选择,让我很惊讶。我其实不想来告诉你,毕竟,我同你和他的关系,现在其实都不怎么好。但我还是来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她望着颓玉,没有说话,她暗中派去的人,其实将一切都报上来了。但颓玉来寻她,告诉她这些,她也是没想到的。

与颓玉的账,太多,又太杂,她暂时不准备算。于是她只是温柔笑着,轻声问了一句:“为什么呢,你完全可以不来告诉我的,我也很好奇,是什么让你来了?”

颓玉望着她,像是做着告别,他并未因放弃她而焕发新生,却也平静了下来。颓玉看着梁鹂,就像是看着很久以前在山寨中的那个小女孩,她们都有一样温柔的笑,一样浑身的凉薄与冷漠。

他在八年前未拒绝那个小女孩,八年后,他也不忍心,真的看她失去心爱的人。月光洒在他的眸中,映出的光,恍若冬日的霜。

他很平静地说了最后的话。

“因为,在他选择死亡的那一刻,我终于意识到,我的爱的浅薄。即便我万分不想承认,此生都不愿接受,但我还是知道了,他比我,爱得更为深沉和尊重。”

梁鹂望着颓玉,月光同样洒在她的脸上。她没有说什么爱和不爱,只是轻笑一声:“颓玉,你欠一个人一声道歉。如若此生不能弥补,即便我爱你,我们也无半分可能。更何况,你应该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