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声音(第2/4页)

医生稍一犹豫,还是补充:“今天最好留在医院观察一下。”

颅内高压是最常见的并发症,骆炽应当也不是第一次出现。只是他身体太弱,本身血压就一直偏低,所以也一直没有太过明显的表现。

今天忽然发作得这样厉害,应该是病人本身的情绪出现了剧烈波动。已经及时用药降压脱水,只要接下来能保持心绪平稳,就不会有什么危险。

明危亭坐在床边,他替骆炽仔细调整了下面罩,道了声谢。

医生连忙摆手,又转而找到明禄,简单解释了骆炽目前的身体状况,交待了些照顾病人的注意事项。

明禄记下对方说的,送了医生出门,转回床边:“先生。”

明危亭正在把骆炽被冷汗浸湿的额发拨开,闻言收回手,抬起视线。

“我完全没有发现。”明禄想起明危亭之前的担忧,有些内疚,“当时的情形看起来……”

“看起来很正常。”明危亭摇了摇头,“我也没有发现。”

骆炽一旦想起来要怎么笑,就不会再把难受那么轻易地暴露出来。这是他的过失,他教错了,所以接下来他会负责,会更仔细地查看骆炽的情况。

明危亭用手背碰了碰骆炽的额头,他轻轻地揉着那些汗湿的短发,把它们拨到骆炽的耳后。

骆炽左耳后有一片很狰狞的疤痕。

医生说过,骆炽的病影响的听力是右侧。如果只是病的缘故,左边那只耳朵的听力还应当保留有很弱的一部分。

这一侧的听力问题是心因性的,器官的机能依然在。但要想恢复,恐怕比手术治疗这种只要技术足够精湛就能解决的病症,还要更难解决许多。

……

会诊的结果,即使听力在手术后恢复正常,病人大概也要几年的时间慢慢走出来,重新听得见外界的声音。

“禄叔。”明危亭说,“他好像能听见一点声音了。”

明禄微愕:“什么时候?”

“抢救的时候。我一直在对他说话,他忽然向我这边看过来,我觉得他那时应该看不清。”

明危亭低声开口:“他让我再留下五分钟。”

明危亭不清楚自己究竟说了多少个“好”,说了多少个“不止五分钟”。他同样不知道骆炽是不是听见了、相信了这些回答。

但在他给出回答时,的确看见那双眼睛的深处,慢慢生出一点模糊的笑的影子。

骆炽含着那一点满足的笑影,沉进新的睡梦里。

……这让他想不通,为什么还要让那些人心安理得地醒着。

“是。”明禄瞬间明悟了他的意思,“先生,我去办。”

明危亭垂着眼睛,骆炽的嘴唇苍白干涸,他就按照医生说的用棉签沾了水,一点点把它们润湿。

他做完这些,抬手轻轻碰了下骆炽的唇角,确认过已经变得湿润柔软,把棉签和水放在一旁。

明禄轻手轻脚离开,悄然合上门,快步去了码头。

……

骆炽做了场很漫长的梦。

在梦里,他完全不清楚自己是谁,也不清楚自己要做什么。

但这些事好像也没多重要。

他只是在一条路上慢慢地走,因为走得太久,身体的一部分好像已经消失了。

其实如果只是这样消失也很好,但他总觉得,自己好像还是忘了什么事。

他看着自己手臂上的针眼。

他很不喜欢镇静剂,那是种叫他抗拒到几乎本能地恶心反胃的感受。力气一点点流逝,不论怎么努力都没办法控制身体,只能被迫沉进没有边际的混沌。

他走得累了,所以就坐下,在某个事不关己的视角,看着一个人被另一个面目模糊的人从车里抱出来。

被抱出来的人曾经短暂地清醒过,用全部力气挣扎着要去保护自己的车,但那些力气很快就被冰冷的药水吃掉了。抱着他的人看起来很满意,想去摸他的头,那具身体却忽然在剧烈的头痛下痉挛,吐了那个人一身。

他随手把这些画面填进齿轮的缝隙,让慢慢转动的齿轮把他们碾成粉,被风吹散。

他坐在路旁,看着一个六七岁的男孩子气喘吁吁冲进小巷。

他下意识伸手去拦,那个男孩的影子穿过他的手,扑过去抱住了正嚎啕大哭的妹妹。

男孩拖着妹妹想跑,发现拖不动,又蹲下去想要把妹妹背起来。这个时候,角落里已经不紧不慢走出几个被路灯拉长的漆黑人影。

男孩把手机和妹妹藏在背后,不断地打着电话。直到有人过来摁住他,草草扎上一针镇静剂,把他扛起来随便扔在车上,又去拉那个小女孩。

那个手机掉在草丛里,屏幕的光亮了一阵才暗下去。

……

他不清楚这些都是什么,或许等他脑子清楚一点就有能力想明白,但他已经累得没有力气去思考,只是很想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