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阉人

长安城的夜景很美,天上星斗如炬,地上灯火通明,天上人间,竟分不出哪里更美一筹。

清欢殿月影扶疏,空气中氤氲着风拂动芭蕉的清香。雕花西窗点着一豆琉璃灯盏,映出李心玉清丽的剪影。

书案后,她玉手捻着朱砂笔轻轻一划,将绢纸上刘英的名字划去。

如同卸下了一个沉重的负担,李心玉长舒了一口气,将绢纸揉成一团,放在琉璃灯罩的烛盏下点燃。火苗蹿起,映在她美丽而多情的眼中,她感觉自己数日以来背负的疼痛都随着这张纸条彻底燃尽。

仿佛直到刘英死的那一刻,她才获得了彻底的重生。

今夜经过这么一闹,她反而有些许失眠,便披衣而起,提着灯盏在紫苑长廊下散步。

深秋时节,紫藤花早已谢了,廊架上只有残有密密麻麻的虬枝,沐浴在轻薄的月光下,一切都显得那么静谧。

不经意间路过柴房的门,李心玉停住了脚步。

柴房上了锁,她知道裴漠就关在里头。

此时他在做什么?是像自己一样睁眼无眠,还是已坠入梦乡?他的梦里,可会出现前世的苦痛纠葛?

想着,李心玉唤醒了一旁值夜的嬷嬷,朝柴房门抬了抬精巧的下颌,道:“打开它。”

“是。”嬷嬷福了福礼,依言开了柴门。

里面比外边的夜色更暗,门一开便有阴冷的风扑面而来。李心玉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心中竟莫名地有些心虚:裴漠是那么漂亮的一个小少年,她竟让他睡在这种腌臜地上,真是暴殄天物!

柴房内,裴漠敏捷地察觉到了动静,拖着窸窸窣窣的铁链站了起来,身形微弓,摆出一个防备的姿势。

李心玉提着裙边,小心翼翼地走在这间堆积着稻草柴薪、凌乱不堪的逼仄房间内,走近几步她抬起灯盏,让暖黄的光映上裴漠的脸。

裴漠被项圈上的铁链锁在房柱上,活动范围极窄。他下意识眯了眯眼,侧过脸去,久未见光的眼睛有些刺痛。

李心玉笑吟吟问:“小裴漠,睡得可好”

裴漠微适应烛火光线,转过脸来面向李心玉,恭敬道:“回公主殿下,与奴隶营相比,甚是安稳。”

李心玉点头,视线定格在裴漠的脸上,接着她抬起一只莹白如玉的手,踮起脚尖似乎要来抚摸裴漠……

传闻李心玉喜好男色,裴漠心生一丝反感,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李心玉的手僵在半空中,顿了顿,她轻声道:“不要动。”说着,她倾身踮脚,从裴漠柔顺披散的发间捻下一根稻草,然后放在嘴边轻轻一吹,说:“这下干净了。”

裴漠觉得她兴许在和自己调情。

是违背心愿迎合挑逗她,以获得她的信任,还是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爬床的确是接近她的最好方式,可自己堂堂七尺男儿将门虎子,真的要做这纨绔帝姬的第二十七号男宠吗?

裴漠面色不动,心中却是一片翻江倒海。

可他不知道李心玉绝无调情之意。她只是对美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执着,方才见到俊俏的小少年发间粘着一根脏兮兮的干稻草,破坏了其美感,便觉得浑身难受,忍不住要替他拿下来。

不过,重活一世终归有重活一世的好处,李心玉一见到裴漠眯着眼睛看着自己的模样,就知道他多半是在打什么坏主意了。

她扬着下巴,笑眯眯问:“本宫好看么?”

裴漠稍稍收敛神色,放松戒备,沉吟片刻,方垂首道:“公主风华绝代,万中无一。”

“谢谢,你也挺好看的。”明知道裴漠这话只是奉承,李心玉依然心情大好,吩咐一旁的嬷嬷道,“把钥匙拿来,将他的脚镣和项圈松了。”

毕竟一个男子戴这些玩意儿,实在是过于屈辱了一些,前世的教训太过深刻,她不敢再犯。

未料她这般信任自己,裴漠猛地抬头,难得流露出讶然和不解的神色,直言问道:“公主不怕我逃?”

“你既然问出了这句话,就定然不会逃。何况皇宫似海,你一个未脱罪籍的奴隶想逃,除非能横生羽翼。”说这话的时候,李心玉一直在盯着他的眼睛看。裴漠的睫毛浓密,被昏黄的光线一照,便在眼睑下投下两片淡淡的阴影,煞是好看,却不显得女气。

李心玉勾着唇,意有所指道,“小裴漠,本宫惜才,对你的好,你可都要记着。”

裴漠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去,缓缓单膝跪下道:“从今往后,罪奴裴漠愿听从公主一切号令,以报公主大恩。”

李心玉心想:话倒是说的好听,毕竟前车之鉴摆在那儿,谁不知道你心里打的那点小算盘?

不过,见招拆招才有意思嘛,不是么?

嬷嬷果然向白灵要来了钥匙,解了裴漠身上的一切镣铐,李心玉这才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哈欠,准备回房睡个安稳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