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这……”主管修书的官员名叫孙飞泉,原是个五品的国子博士,因写得一手好青辞而得先皇看重,被先皇委以重任。

至少当年孙飞泉觉得自己是被委以重任了,但这么多年过去,他们悲哀地发现,先皇驾崩以后,谁也不把他们当回事了,他们曾怀着一腔抱负,想要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来,但随着李钺登基,他们这些人变得无人在意了,无论他们把这书修得是好是坏,陛下都不会多给他们一个眼神的。

他们也曾苦读圣贤之书,曾在国子监内展望未来仕途,但是一想到自己这辈子就是个修书的,就觉得特别没劲,而更可怕的是,他们要是把这书给修完了,陛下说不定能直接挥挥手让他们回家,毕竟这朝里可没有这么多的位子在等着他们。

孙飞泉面对孟弗的提问一时语塞,不过他脑子转得飞快,伸长的脖子往那书看了一眼,小心开口,对孟弗道:“陛下,这要说起来那可太多了,微臣担心一时说不过来。”

孟弗淡淡道:“没事,你可以过来慢慢看,慢慢说,朕不着急。”

孙飞泉扯着嘴角,他在心里不断地安慰自己,陛下书读的少,自己肯定可以应付过去,眼下这都是小场面,稳住,没事的。

孙飞泉上前一步,将书翻过几页,一本正经地孟弗说:“陛下您看,这篇文章便是臣等经过数日的讨论,精心挑选出来的,其中的注释和随感都是臣等再三斟酌几次修改过的,您看是否还有哪里不妥?”

孟弗低头随孙飞泉的讲解把书翻过几页,一一看了,之后放下手,忍不住抬头看了还在侃侃而谈的孙飞泉一眼,这位大人是有点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在身上的,孟弗叫他:“孙飞泉?”

孙飞泉一个激灵,赶紧闭上嘴,对着孟弗弯腰行礼,应道:“微臣在。”

他心里一时七上八下,不知该喜该悲,自己何德何能能让陛下记住自己的名字?

随后他听到孟弗问自己:“朕记得,你是孟雁行的弟子吧?”

“回陛下,是的。”

孙飞泉不免有些失望,原来跟自己没有关系,陛下是看在老师的面子上才记得自己,原是他不配。

不过这得多讨厌老师,这么多年过去了,还会格外注意到自己是老师的学生,孙飞泉顿时觉得今日这一劫不好过了,奉天书斋说不定真的要充军饷了。

呜呜呜他还不会种红薯。

孟弗又看了他一眼,孙飞泉的表情虽没有多大的变化,但那种如丧考妣的劲儿是由内而外散发出来了,孟弗又问他:“孟雁行在国子监讲学时,没有跟你们讲过这篇文章吗?”

这注释和随感就是按照孟雁行当时提出的思路写的,也没什么新意,所以就这么点东西以他们的能力需要写上几天?这个倒是真让孟弗起了几分我上我也行的心思。

“啊……”孙飞泉没想到陛下会突然提起这一茬,他记得孟雁行在国子监讲这个的时候陛下好像是北疆吧,陛下究竟是有多讨厌他们老师,两个人相隔千里,还如此密切地关注他老师的一举一动。

孙飞泉心道完犊子了,他干笑道:“讲过,讲过,是微臣一时忘记了。”

“是么?”孟弗随口道。

孙飞泉心里跟着咯噔一下,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可在这位陛下面前那肯定是完蛋了,恍惚间他觉得有一把巨大的斧头正悬挂在自己的头顶,随时都将落下来,也许今天他不用被抬着回家,可以就地掩埋。

要是先皇在这里,他们还敢为自己再辩解两句,但是当今圣上的脾气……他们怕辩解完后就把秋后处斩变成了斩立决。

孙飞泉在此之前不曾亲眼见过这位陛下,可关于这位陛下的各种凶残事迹那是听了一串又一串,他下意识地认为陛下不会轻易饶过自己的,如果他现在承认自己年纪大了,脑子不好使,陛下有没有可能饶他一命,只罢了他官,把他赶出书斋?孙飞泉深吸一口气,正要向陛下承认,就听到陛下问道:“行,你继续说。”

还、还说什么?

稳住,别慌,孙飞泉你可以的!孙飞泉暗暗给自己打气,然后又挑出一篇随感来,对孟弗说:“陛下,您看这篇文章写得怎么样?光是等这篇文章我们就等了半个月。”

孟弗扫了一眼,道:“王邈写的?写得还行,不过比不上他三年前写的《白头赋》,他写那篇《白头赋》的时候用了多长时间?”

孙飞泉是真不想回答孟弗这个问题,王邈写《白头赋》的时候还不到二十岁,正是恃才傲物的时候,那日他与众学子参加宴会,众人且歌且舞,他见人群后面有个年老的舞姬在默默垂泪,便给叫到跟前细细询问,这一番闲聊下来,王邈当即思如泉涌,挥笔而成《白头赋》,享誉帝都,传为一时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