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是夜盲,什么都没看见。(第3/11页)

她偷眼看国师,莫名蹦出个想法来,上百年容颜不老,会不会真正的临渊早已经作古了,继任的一代又一代接替了他的名字和样貌,其实他们一直戴着面具生活?

她被自己的奇思妙想点燃了,对底下的箱子充满探索的欲望。舔了舔唇,小心翼翼地挪过去,试图够那个云头锁搭,刚碰着边,国师就转过身来。她心头一跳,倒也沉着,收回手,假作不经意地踱开了。

他当然注意到她的小动作,不过嘴上并未说什么,朝藻席比了下。

她照他的意思跽坐下来,他托着一块油泥到她面前,忙碌过后袖子依然高高撩着。莲灯看到他有力的臂膀,和她想象中的病弱迥然不同。他蹲踞下来仔细观察她的脸,两个人离得很近,近到呼吸相接。这种距离让莲灯很难受,勉强忍耐住了,原本以为很快就会过去的,结果停顿了较长一段时间,然后他抬起手,朝她的眼睛伸了过来。

莲灯直觉想避开,微往后仰了仰,但碍于他的身份,终究没敢有太大的反应。她现在有求于他,命都交到人家手上了,任由他发落吧。

他发觉她避让,手停在半空中,没有收回来,也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仅仅只是看着她,等她自己反省,重新坐直身子,把脸送到他手上。

她似乎有点紧张,灯下一双眸子亮得耀眼,看他的时候瞠得大大的,担心他一口把她吃了么?他嘴角微沉,动动手指,直接把那片花钿撕了下来。

莲灯被拉扯得有点痛,茫然抚了抚眉心,几乎忘了有这回事了。直到看见那两片朱红的鸟翅跌落在席垫上,才发现是自己大惊小怪了,人家没有别的意思,清理了多余的累赘,才好替她拓下脸型。

她有点不好意思,尴尬地朝他笑了笑,“是我的朋友临行前替我贴上的,她说妆点一下更好看……”

他听完了,慢慢浮起一点笑意来,“的确很好看。”

莲灯没想到会得他夸赞,总觉得他不是个愿意屈尊应付的人,从他口里说出好,那必定是真的好。

她是个女孩,女孩子喜欢听些好话,她也不例外。以前在鸣沙山上没有换洗衣裳,王阿菩总说她邋遢,她觉得很苦恼。后来拿几张黄羊皮换了一身胡服,他眼睛一乜,也只说凑合能看。国师是第一个夸她好看的男人,虽然这好看也许单指花钿,不过她已经觉得很高兴了。

她抿唇微笑,笑得有点羞涩,一边笑,一边却在用心寻找破绽。从他的发迹到下颌,再到耳后,所有可能出现接口的地方都看了一遍,奇怪没有发现任何异常,那么这张脸应该是真的……是真的,如何维持百年如一日?或者史书的记载都是帝王操控的,王朝要他寿与天齐,那么他就必须长生不老?

她这里猜得兴起,不防他把手里的油泥扣到她脸上。她还没作好准备,顿时眼前一黑,然后下半截糊了上来,连她的嘴也一并封上了。

他的手隔着一层柔软的附着,在她脸上流连盘旋,就如越窑的瓷匠,每一个细微之处都要再三雕琢。她的五官透过泥胎逐渐显现出来,那么奇怪,眉眼竟和上年相国寺新铸的观音有几分相像。

“我有两句忠告,你一定要记住。”他抚过她的嘴角,慢慢道,“假的终究是假的,再高明的手段都会有破绽。如果你懂得自己的短处,尽量掩盖,没有人会发现你的秘密。但如果你忘了自己的身份,靠近甚至直面你的敌人,那就犯了易容的大忌。比方你我之间现在的距离,一个闪失就会暴露自己。如果我易容,我不会离你这么近……还有另一点要切记,入了长安不可滥杀无辜。你能不能报仇看天意,作孽太多,连天也不容你。”

莲灯隐藏在油泥之后,心里慌乱,脸上热辣辣地烧灼起来。佛教有种能力叫他心通,不必对方开口就能洞悉人心,难道国师也有这样的神通么?她一直怀疑他的年纪,会不会被他窥到?春官先前的告诫言犹在耳,她难免担心,要是惹毛了他,她大概不用费那么大的劲进城找仇家了,他手起刀落就把她了结了。

她不敢有违他,眼睛被遮挡住,什么都看不见,只听见他寒冰一样的嗓音绵绵在她耳边回荡。她不能答话,只有尽力点头,他还算满意,手上未停,语气变得轻快了些,喃喃道:“王朗这个师父拜得不错,他倒是处处为你着想。将你引荐进太上神宫,原本就有他的打算。百里济的案子发生在三年前,彼时本座虽不在朝中行走,对这件事的始末也有耳闻。你从来没有想过要向我打听么?”

莲灯闻言微抬起头,那姿势也说明了想法。他看着那张泥胎脸,轻轻仰起唇角,“你的意思是即便问了我,我也不会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