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为君丹青台上死(十)(第2/3页)

谢琢扬起嘴角:“将军这话又说得含蓄了。”

何止是兵部侍郎,六部里头任君挑选都没问题。

要是能将把持了定州军几代的赵家拉下马,皇帝只怕会高兴得当场撸了兵部尚书让他上。

之前的诬告风波里,王瑗之作为正使没捞着什么功劳反而被他这个“诬告犯”扯下水惹了一身腥,皇帝发作了他这个诬告犯,却不能去动王瑗之,因为王瑗之就是他亲手提上来的,怎么也不能去怪罪这位正使上错了船,皇帝为了表示皇恩浩荡,将王瑗之连升两级,直接成了大夏最为年轻的吏部右侍郎,距离执掌吏部只有一步之遥。

而这个位置,是多少人奋斗一辈子都上不去的,王瑗之直接凭借着这么一场“无妄之灾”乘风登顶,其中固然有皇帝给王家面子的因素,但也不可否认皇帝自身对于当时拉王瑗之出来趟雷也颇感愧疚。

更重要的是,王瑗之这次上位可是实打实踩着谢琢的,这么一升,就意味着王瑗之和谢琢必将要决裂,更甚者,还能让王谢两家心生罅隙,这样一本万利的买卖,皇帝可是做得迫不及待。

谢琢送王瑗之一架登云梯,把他送上了高位,而现在又有人说要送他一架登云梯,这样的世事轮流转令谢琢都感到了一丝迷惑。

“我听将军的话音,像是要我去凤凰台告发?”谢琢一个字一个字慢吞吞地说,换来赵无缺一个闪亮亮的笑容,活像是一只皮毛乌黑油亮的大狗期待地看着人手中的肉骨头。

谢琢:……

说真的,这个将军是不是真的哪里有点毛病?

不过谢琢可不是什么被话一哄就会晕头转向的小孩儿,赵无缺付出了这么大的一枚筹码——赵家世代经营的定州军军权,加上他自己私铸军钱欺君瞒上的一条性命,还有赵家满门的多年清誉,他想要换的东西到底得有多大?!

仿佛看出了谢琢在想什么,赵无缺摆了摆手:“不必想这么多,赵家现在就剩下我一个,定州军军权迟早是要交还朝廷的,赵家守着定州,也不是为了当这个吃风喝雪苦巴巴的大将军。要说赵家的清誉么……”

赵无缺眼里划过了一丝冷森难明的东西:“那玩意又不能当饭吃,再说了,等我死到下面去,上面的人咋说跟我也没关系。”

“硬要说的话,就是我拿我一条命当筹码,想跟谢三郎君换点东西。”

“将军拿了这么大的筹码,想必所图非小吧?谢琢人微言轻,怕是上不了将军这等豪赌的赌桌。”谢琢摇摇头,笼着袖子就要站起来。

他已经隐约知道赵无缺在打什么主意了。

赵无缺用手中拨弄炭火的竹棍子敲打了一下铁火盆的边缘,不轻不重地说:“我拿我一条命,换谢三郎君一条命,也算得上是个公平买卖吧?”

谢琢停下了脚步。

赵无缺垂着眼皮,没有再摆出那种油腔滑调的样子,像是一头狼吃饱了缩在温暖的地方懒懒地打瞌睡,浑身的皮毛都温顺地摊开。

“三郎君史笔如刀,篆刻丹青,我想请三郎君写一点东西,这点微不足道的润笔之资,还请三郎君不要嫌弃。”

“赵将军的一条命如果还能说是微不足道,那世上还有什么能称得上价值连城呢?”谢琢平平淡淡地反驳了一句,没有回头,仿佛只是顺口一问,“将军想要我写什么东西?”

赵无缺放下棍子,眼睛盯着闪烁火星的炭盆,浮动的橘色火焰在他脸上照出了一圈明灭不定的光影。

他沉声回答:“要命的东西。”

谢琢站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忽然发出一声长笑,袍袖一掀旋身坐回原位,抖开遮住手指的棉袍衣袖,将伤痕累累的双手往火盆上随意一探,大模大样地烤起了火:“要命的东西?那真是巧了,我来漠北,就是为了看清楚那些要命的东西,能有多要命,够不够把凤凰台捅出一个窟窿,让上头照下一点光来。”

赵无缺呆了似的盯着谢琢看了半晌,那道狰狞的伤疤抽搐了两下,蓦地扯开了一个真心实意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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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这天之后,赵无缺就像是找到了什么有趣的玩伴,天天呼喝着给谢琢玩这个玩那个,堂堂一个定州军大将军,浑身招猫逗狗的习气半点儿没消,带着谢琢在定州城里上蹿下跳,好歹他还记得做坏事要隐姓埋名,一天到晚用布巾挡着脸,只露出一双眼睛骨碌碌瞎转。

谢琢任他带着到处瞎胡闹,两人因为没钱被老鸨子挥舞着苕帚打出窑子时,他面不改色躲避苕帚的样子看起来比赵无缺有大将之风多了。

听着老鸨中气十足的呼喝被落在身后,谢琢低头拍去衣袖上苕帚的碎枝子,扯平褶皱的衣摆,理了理凌乱的头发,瞬间又恢复了翩翩公子的架势,而跑在后面承担了大部分火力的赵无缺则蹲在地上,像是一只野性未消的狼犬,呼啦啦一甩头,把头上的脏东西甩得到处都是,末了随意地跳了两下,伸伸胳膊腿,发现没有缺零件,就满意地一抖腿:“好家伙,童四娘的苕帚功还是威风赫赫气势不减当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