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医生之章(第2/10页)

我又活过来了。为什么要救我?怎么能去救想自杀的人呢?

无以言表的憎恨之情在胸中跌宕起伏。我不禁想起菊池宽在那部小说中对自杀者心理的深入细致的描述。

反正没几天好活了。

为了达到目的,一定要小心谨慎,尽可能不去引起周围人的警觉。可能极度用心取得了收效吧,我听到护士们都在窃窃私语:

“那个幸存下来的女孩儿真是与众不同。她现在情绪好多了,常常面带微笑了……”

我心中想着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我终于快要等到机会了。

空虚、绝望、无聊、无趣,在这种种感觉交织重叠在一起的压抑气氛中,想到如果吃超量的安眠药能死的话,那就死好了。这种想法是我在绝望的深渊里看到的一线希望。

不过也许死不成。管它呢,到时候再说吧。

无论是死是活,这样做肯定能把我从一时的空虚、无奈中解救出来。

我经常会站在岔路口迷失前进的方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为了达到什么目的、该朝着哪个方向前行才好。

在这种时候给予我勇气,让我作出决定的唯有在找到命运中的可能性的时候。如果说用命运这个词不恰当的话,那么说是给我指引方向的机会也行。

反正在我丧失掉操纵自我意志的意愿的情况下,除了譬如投个铜钱决定反正面,或者抛下一本书,以翻开的页数来决定向左或向右以外,别无他法。

这是留给我的唯一的希望,唯一能够找到方向的源泉。

我相信,如果吃安眠药能够令我死去的话——那对于我来说也是一种解脱。而如果能够重生,则可一切重新来过。对于这两种道路的同等程度的渴求,亦是同等程度的绝望同时向我袭来,将我挤进了死胡同。

我从空虚、绝望中醒来。

而在我周围依旧只有对自我的憎恶,既没有希望也没有新纪元。

我为自己心中的无限空虚、无限失望所包围,刚醒来的时候曾考虑过再次寻死,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便连这样做的气力都没有了。

我意识到自己不得不把剩下来的那些安眠药扔掉。

那种正中央刻有一条线的大药片令我心中充满了不舍。

一颗又一颗,药片在纷纷飘落的雪中溶化消失了。

包药用的锡纸在风中打着转儿,飘落到隔壁窗下,久久吸引住我的视线。

三、五、二

读到这里我抬起头来。“三、五、二”指的就是三月五日午夜两点吧。

为了不打扰我看信,千田先生一直默默抽着烟。我喝了一口茶后问道:

“她吃药后被送到医院的时候是几点钟?”

“我记得应该是半夜三点钟前后吧。当时正好是我值夜班。”

“被送进来的时候,她已经失去知觉了吗?”

“是啊,我当时真的非常吃惊。到治疗室去一看,她的相貌还只是个孩子嘛。虽然她那个时候实际上已经十七岁了。她那时当然已经没有知觉了,拍她的脸蛋儿都没有反应,眼睛也紧闭着。”

“然后您就立刻作了应急处理,对吗?”

“她呼吸虽然微弱,但心音还很清晰,所以就赶紧把她扶起来洗了胃。”

“她服用了多少剂量的药?”

“据她家里人说差不多吃了有二十片,但洗胃的时候洗出来了一块大概有十片粘在一起的药块儿。药在胃里尚未完全溶化便被送了进来实属万幸,要是再晚点儿就真的不知道会是什么结果了。”

千田先生像是在回忆当时的情景,眼镜后面的目光投向远方。

“当时像这种安眠药随便就可以买得到吗?”

“那个时候没有任何限制。战后初期这种药曾经流行过一阵子。高效安眠药只是商品名称,其基本成分是环己烯巴比妥,被当作镇定催眠药物出售的。一般情况下每次服用一两片,但如果长期服用会形成习惯性,服用量也就会随之而增加。因为服用这种药后在进入睡眠状态之前会产生精神恍惚的感觉,很多人便是因此而中毒的。太宰治不就是用这种药自杀的吗?”

“我也记得那件事。”

“真是种可怕的药物。当然现在没有医生处方是绝对买不到的。”

“她属于这种药物中毒吗?”

“好像睡不着觉的时候会偶尔服用,但还不到中毒的程度。那个时期这种药在艺术家当中非常流行。阿纯恐怕也是学着他们的样儿,偶尔服用一两次吧。”

我当时可是做梦也没想到纯子会时而服用这样的药物。

“如果她不属于中毒的话,那么她那个时候完全就是为了寻死才服的药喽?”

“我认为是这样。只不过她吃下去的量只有二十片左右。”

“是这样啊。”

“高效安眠药造成急性中毒的情况是服用量超过极限量,麻痹运动中枢、呼吸中枢,数小时内便可死亡。而阿纯当时的情况是麻痹程度还没有那么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