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年轻作家之章(第3/24页)

“你可真够坏的。”

第二天临放学回家的时候,纯子悄声对我说道。

“我坏?”

“是啊。你都看见了吧?”

“看见什么了?”

“我的物理试卷啊。知道我一点儿都做不上来,你也不肯告诉我。”

“我怎么知道你是这种情况?”

“撒谎!你就是不想让我看你的答案才支着胳膊肘挡着的。”

纯子气呼呼地盯着我的左胳膊肘。

“你不是提前交卷了吗?”

“是啊,可我交的是白卷。都怪你。”

“这怎么能怪我?”

“我前一天晚上必须完成一幅画,根本顾不上复习准备考试。”

我突然生起气来。她画不画画与我毫不相干。为了画画她自己愿意熬夜,不能按照原计划考试,作弊交了白卷,反而把过错推到我头上,这实在太过分了。

我用最具讽刺意味的口吻对她说:“既然绘画那么重要,你不如干脆到能教你画画的学校去上学好了。”

虽说曾发生过这样的磕磕碰碰,但我并不怨恨纯子。不仅不怨恨,反而比任何人都对她感到好奇和崇拜。我之所以采取这种比较冷漠的态度对待她,实际上正是我的这种心态的另一种体现。

尽管是因为话赶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但我心里还是相当后悔这样对待纯子。总觉得应该还有更好的表达方式。可后悔归后悔,我的自尊心又不允许自己这会儿再去讨她的欢心。纯子和各种各样的成年人以及艺术家们都有交往,就算我再怎么努力,她也不可能把我这种一无所长的小毛孩子放在眼里。对于纯子,我只是远远地看着便已经产生了要打退堂鼓的挫败感。

可是现在,纯子却给了我一封信,我兴奋得哪还顾得上细想纯子是来真的还是要捉弄我。

那时候我还从来没有一个人到过咖啡馆或者荞麦面馆去过。战争结束后不久,整个札幌市的咖啡馆也屈指可数。我只和朋友一起去过一次车站前的那家叫“紫苑”的店,连咖啡是什么味儿,什么叫咖啡香都不懂。甚至连往咖啡里先加糖再加牛奶都是照葫芦画瓢似的看着别人的样子做的。对于那些喝着咖啡欣赏名曲的人们,我只感到不可思议。店里的氛围显得那么高雅、温馨,但实际上,那种气氛反而使我如坐针毡,感觉很不是味儿。相对来说,我还是喜欢和同龄人一起吃碗热汤面,或者坐在街边的长椅上啃老玉米。

但这一次却容不得我矫情。这一次我是要去咖啡馆和女生约会,而且那家“米莱特”更是画家以及报社记者等文化人最喜欢聚集的地方。不仅如此,我还是和札幌艺术家们眼中的新星——时任纯子在一起。

面临着十七岁生日的到来,我心中充满了不安与期待,一直到凌晨都不能成眠。

“米莱特”咖啡馆位于札幌车站前面那条大街上靠近薄野十字路口的地方。

第二天下午六点五分我到达那里的时候纯子还没到,我找了个靠边的空包厢坐下来,点了一杯咖啡。

店门口附近有个吧台,右手共有近十组包厢。椅子全都是带靠背的细长的木椅子,看上去就像欧洲电影里才会出现的那种十七八世纪的风格。客人几乎都是中年人,而且看起来都像是这里的常客。

纯子出现在店门口的时候已经六点过十分了。她头戴贝雷帽,双手插在红色大衣的口袋里,推开映着街道夜景的玻璃门走了进来。看到她的那一刻,我欠起身来,坐在吧台边上的客人们也都一齐望向门口。纯子在众目睽睽之下目不转睛地直朝我这边走来,根本没朝吧台那边瞧上一眼。她的动作灵巧优雅,就跟她上学迟到走进教室时一样。

“等了一会儿了吧?”

“嗯……”

一边应答着,一边感觉到客人们投向这边的视线,我不由得脸都红了。

“来这儿的路上顺便送了一趟稿子,就来晚了。”

“稿子?”

“是报社的专访。”

纯子坐下来,轻轻撩了一下垂在贝雷帽外面的刘海儿,对走过来的服务员说:“乞力马扎罗。”然后抬起头来,从正面直视着我,问道:

“那封信,意外吗?”

“嗯……”

“什么时候看到的?”

“下午上国语课的时候。”

纯子点了点头,把身体靠在椅背上,解开了大衣两侧的纽扣。

“我还担心你不肯来呢。”

“为什么?”

“因为你好像很讨厌我啊。”

“怎么可能。没那回事儿。”

在咖啡馆这种地方与纯子面对面坐着,我无论如何也感觉不出纯子是和我同年级的女高中生,我不自觉地用词也变得郑重起来。再加上坐在吧台那边的男士们仍不时把视线投向我们这里,令我相当紧张、不自在。但是纯子好像根本就不在意他们似的,把糖放进咖啡中搅拌了一下,然后轻轻举起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