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老奸巨猾

“燕王?”乐之扬一愣,“他不是回北平了么?”
 
“谁说的?”张敬祖不胜诧异。
 
“宁王说的!”乐之扬说道,“他说燕王一早出城向北去了。”
 
张敬祖端详乐之扬,点头道:“你说得也没错,不过,那只是他的诡计。”
 
“诡计?”乐之扬又是一愣,“此话怎说?”
 
张敬祖道:“他出城之后,又化妆返回……”朱微“啊”了一声,冲口道:“回藩邸么?”
 
“不是。”张敬祖摇头,似乎也很困惑,“他没回藩邸,而是去了别的地方。”
 
“什么地方?”朱微急切又问,“你知道在哪儿么?”张敬祖瞧她一眼,点头道:“我当然知道。”
 
朱微盯着张敬祖,似乎难以置信,犹豫一下,轻声说:“张指挥使,你,你难道在监视四哥?”
 
张敬祖干笑两声,并不回答。乐之扬冷眼旁观,心里十分明白:朱元璋刻忌多疑,不但用锦衣卫监视群臣,连自己的儿子也信不过。看起来,晋王逆谋得逞实属侥幸,若非“乐道大会”,冲大师手段再高、胆量再大,要想成功也是白日做梦。
 
朱微想了想,说道:“既然父皇有令,还请张指挥使带我们去见四哥。”
 
“我走不开。”张敬祖停顿一下,“圣上有令,让我率锦衣卫固守此地,牵制作乱的禁军。”他转向墙角,叫道,“马靴!”
 
墙角应声洞开,走出一个男子,年约三十,平民装束,相貌平常,唯独穿了一双漆亮的马靴,走到张敬祖面前,一言不发,默默抱拳行礼。
 
“马靴!”张敬祖道,“你带道灵仙长去找燕王。”
 
马靴回望乐之扬一眼,转身就走,乐之扬快步跟上,朱微正要尾随,张敬祖一伸手将她拦住:“公主殿下,你留在卫所。”
 
“什么?”朱微一愣,“你说什么?”
 
张敬祖咳嗽一声,说道:“圣上信中说了,公主殿下留在卫所,道灵仙长去见燕王。”
 
“不行。”朱微冲口叫道,“我也要去。”
 
“圣意难违。”张敬祖冷冷道,“公主殿下,还请不要与下官为难。”
 
“我不信。”朱微呆了呆,“你把信给我瞧瞧。”
 
张敬祖摇头:“圣上说了,这一封信只有下官能看。”
 
“可是……”朱微眼泪也快流出来,乐之扬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笑道:“别着急,我又不是一去不回。”转身问道,“张指挥使,禁军势大,这儿守得住么?”
 
张敬祖道:“卫所建造之初,为防非常之变,设有防御之能。内宅机关无数、四通八达,外墙攻破,也可退入内宅,即便对方火攻,也可支撑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乐之扬皱起眉头,“一个时辰以后呢?”
 
张敬祖深深看他一眼,苦笑道:“一个时辰以后,仙长可为下官收尸。”
 
乐之扬脸色微变:“这么说,只有一个时辰找到燕王。”
 
“不止如此。”张敬祖吐一口气,神色凝重,“你还得说服他勤王。”
 
“什么意思?”朱微大为惊讶,“你是说,四哥不会勤王?”
 
“这个难说。”张敬祖微微苦笑,“圣上信中交代,仙长此去,不能泄露他的所在。”
 
乐之扬心中豁亮,朱元璋一定看出他对朱微的情意,故将朱微留在卫所,如此一来,乐之扬千方百计也要说服燕王、解救卫所之围,更不敢泄露朱元璋藏身之地。进而推断,禁军围攻锦衣卫,也在老皇帝意料之中,朱元璋老谋深算,果然名不虚传。
 
意想及此,乐之扬头皮发麻,心头生出一丝恐惧。席应真临走之前,反复叮嘱他不要涉入帝王家事,而今他越陷越深,已然无法自拔,一想到朱元璋的手段,便觉心惊胆颤,可是看着朱微的双眼,他又恐惧尽消,豪气顿生,只觉天下再无难事。
 
一时间,乐之扬转了七八个念头,忽而笑道:“张指挥使,陛下就相信我能说服燕王?”
 
“形势使然。”张敬祖漫不经意地说,“燕王若不勤王,照样不能活命。”
 
乐之扬道:“燕王无兵无将,又该如何勤王。”张敬祖道:“圣上书信如此,下官照本宣科。”停顿一下,意味声长地道,“燕王天纵英才,必有取胜之法。”
 
“好。”乐之扬笑了笑,“我就走一遭。”瞥了朱微一眼,小公主望着他,眼里满含关切,口唇微微一动,眼眶里倏尔聚满泪水。
 
乐之扬冲她笑笑,吸一口气,向马靴说道:“阁下请带路。”马靴点一点头,快步走向墙洞,乐之扬紧跟其后,走到洞口前,忽听朱微叫道:“乐之……道灵,你……”嗓音呜咽,带上哭腔。
 
乐之扬心如刀割,猛一咬牙,硬起心肠,向前走了十来步,身后门户闭合,光亮消失。马靴手里多了一支火把,火光摇曳,照得暗道忽明忽暗。不一会儿,前方出现一道铁闸,闸前有锦衣武士守卫。
 
马靴拿出令牌,武士验过,绞起闸门。两人通过,再走百十步,又有铁闸守卫在前。如此层层设防,乃是避免敌人发现地道入口,趁隙攻入卫所。乐之扬看在眼里,稍稍安心,寻思锦衣卫果如张敬祖所说,机关重重,不易攻破。
 
思索间,地道到了尽头,掀开盖子,干草味儿扑鼻而来,乐之扬环视周围,却是一间草料马房。
 
马靴一言不发,低头向前。乐之扬没奈何,只得跟上。
 
出了草料房,穿过无人民宅,进入一条小巷,巷子里三三两两站着百姓,战战兢兢地眺望远处。那儿呼声震天、火光隐隐,不时传来巨响,乐之扬情知禁军开始进攻卫所,心中七上八下,端端无法平静。
 
他呆呆观望,脑子混沌一团,直到马靴叫唤,方才回过神来。乐之扬无精打采,跟在马靴后面。马靴貌不惊人,脚力却很惊人,穿着一双马靴,走路却无声息,穿街绕巷,娴熟至极。他俨然知道禁军巡逻路线,遇上巡逻队伍之前,总能先行一步避开。
 
二人一路走过,无所阻碍。到了僻静处,马靴脚下一拐,忽然钻入一条长巷,巷子里空寂少人,家家户户悬挂红灯,烛影摇红,灯火暧昧,穿行其间,令人心生迷思、浮想联翩。
 
乐之扬认得这一条巷子,本名“春喜巷”,乃是秦淮名妓在城里的寓所,多为相好的权贵购置。某些权贵碍于声名,不便公然出入青楼,就在这巷里买下馆舍,入夜后将名妓接入幽会。这秘密人所共知,但因买屋人多是王公贵戚,官府纵然知道,也无人敢来查探。因其入夜后家家户户高挂红灯,京城百姓又称其“朱灯巷”,妒恨之余,意有所指。
 
马靴脚下不停,走到巷子尽头,停在一道窄门前,指了指门户,身子一缩,没入阴影深处,静声息气,俨然消失不见。
 
乐之扬心中暗凛,锦衣卫的探子神出鬼没,自己所作所为,未必没有受到监视。犹豫一下,再看那一道窄门,乌漆墨黑,上有铜环。乐之扬把心一横,抓住铜环敲了两下,可是无人应门。焦躁间,忽听窄门那边传来细微呼吸,长吐缓吸,非但是内家好手,而且不止一人。
 
他心头一动,纵身跳起,脚尖在墙上一点,人已越过丈余高墙,循声望去,黑暗里几团人影伏在门前,手中的兵刃闪闪发亮。
 
乐之扬落到一人身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那人回头一惊,刚要呼叫,就被乐之扬点中要穴。其他数人应声回头,乐之扬“洞箫指”左右齐发,一一点倒,众人兵刃坠地,叮当作响。
 
乐之扬转身入内,不料一道人影从暗里蹿出,瞬息连出六掌。乐之扬措手不及,接连后退,那人紧随不舍,拳脚飘飘洒洒,不给人喘息之机。乐之扬欲要回击,他又飘然退走,俨然一团烟雾,打之不着,挥之不去,一连二十余招,打得乐之扬只有招架之功、几无还手之力,无奈之下,只好叫道:“道衍师兄!”
 
那人咦了一声,飘然后退,光头僧袍,正是道衍,他盯着乐之扬,似乎惊讶,又似警惕,皱眉道:“是你?”
 
乐之扬缓过气来,竟觉手脚酸软。方才道衍所用武功,远远超乎想象,亦且招招狠辣,几乎儿要了他的小命。乐之扬盯着道衍满心疑惑:“这和尚的武功何时怎样高了?莫非他先前一直藏私,没有显露真正本事……”
 
道衍见他沉默,厉声道:“怎么不说话?”乐之扬定一定神,笑道:“师兄见谅,我有要事求见燕王?”
 
“燕王?”道衍眼里疑虑更浓,目光转向地上几名守卫。
 
“师兄勿怪。”乐之扬尴尬道,“我打倒他们,是怕燕王受惊离开。”
 
道衍哼了一声,说道:“你怎么知道燕王在这儿?”乐之扬知他精明,索性直言:“锦衣卫告诉我的。”
 
“锦衣卫?”道衍双眉一扬,“这跟锦衣卫什么关系?”
 
“道衍师兄,事出有因。”乐之扬说道,“你先带我去见燕王。”
 
“急什么?”道衍面沉如水,死死盯着乐之扬,“锦衣卫让你来的?”
 
“不是。”乐之扬微微摇头,“陛下让我来的。”
 
“陛下?”道衍皱了皱眉,意似不信。
 
乐之扬一咬牙,锐声道:“晋王叛乱,占据了紫禁城。”道衍一愣,冲口而出:“陛下呢?”
 
“陛下侥幸逃脱。”乐之扬顿了一下,“他令我前来,召集燕王平乱。”
 
道衍面皮紧绷,目光闪动,足见心念变化剧烈。乐之扬见他不语,焦躁起来,说道:“道衍师兄,还等什么?”
 
道衍看他一眼,慢慢说道:“你说圣上逃脱大难,他如今在哪儿?”
 
乐之扬心头一震,盯着道衍,满心疑惑。可是道衍城府甚深,心意极少流露,乐之扬看来看去,也猜不出他心中所想,只好摇头道:“我不能说。”
 
道衍看他时许,忽然哈哈大笑。乐之扬莫名其妙,也随之苦笑。道衍笑了数声,忽然一挥手,冷冷道:“道灵师弟,你请回吧。”
 
“什么?”乐之扬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