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背后其人

“摸到石板了么?”朱元璋停顿一下,“用力搬开……”
 
乐之扬搬开石板,摸到一根凉冰冰的铁杆,忽听朱元璋急声道:“将铁杆拉起来。”
 
乐之扬愣了一下,抓住铁杆向上拉起,咔嚓,数尺外一块青石板突地弹起,露出了一个黑乎乎的入口。
 
“下去……”朱元璋话没说完,朱微已然扶着他跳进地窟。乐之扬百忙中将石板、石头复位,方才跟着二人进入。
 
刚进地窟,乐之扬便觉脚下竟有阶梯,至于入口石板,足有三尺来厚,背后镶嵌了一个精钢把手。
 
乐之扬下降几步,抓住把手,匆匆阖上石板。只听一连串细微响声,机括互动互移,把手自行插入一个凹槽。石板由此闭合,倘若不知假山内的机关,再也无法从外面开启。
 
直到此时,乐之扬才算放下心来,松一口气,颓然坐倒在阶梯上面,但觉浑身酸软、头脑空空,忽然之间没了力气。
 
密道之内,尽是朱元璋粗重的喘息。老皇帝肺疾甚重,平素不免咳嗽,可他生于饥馑疫病,父母兄弟全都病死饿死,唯独他一人存活下来,后来苟全于乱世,一同起兵的同伴不知多少死于非命,朱元璋能够脱颖而出,扫荡群雄,不能不说他心志之坚、命运之强,远远超乎常人。当此非常之时,未免泄露行踪,他竟以极大毅力止住咳嗽,乐之扬心知肚明,也暗暗佩服此老毅力了得。
 
思忖间,忽听上方有人说话,正是冲大师的声音:“奇怪,应该就在这一带,怎么一下来,连一个人影也没有了。”
 
明斗咳嗽一声,说道:“竺老弟,周围你都搜过了么?”
 
“怎么没有?”竺因风气哼哼说道,“以我的轻功,方圆数里之内,一炷香就能走一个遍,刚才我转了一大圈,连个鬼影儿也没看见。”
 
略一沉默,冲大师又说道:“竺兄的追踪功夫是大草原上练出来的,追踪百里,鲜有闪失,除非……”
 
“除非什么?”明斗问道。
 
冲大师道:“除非此间暗藏密室!”话一出口,地窟三人心头大震,忽听砰然巨响,夹杂石块碎裂之声,分明冲大师正在敲打假山。
 
乐之扬冷汗迸出,忽觉黑暗中一只手悄然伸来,他顺手接住,但觉娇小凉腻,似在微微发抖。乐之扬轻轻摩挲那手,心头涌起一股甜蜜:“就算发现这儿又怎样?大不了我们死在一起……就算死了,也好过隔了一道宫墙,忍受无穷无尽的相思之苦。”意想及此,不以为苦,反以为乐,这一场牵动天下的大劫难,对他来说竟是说不出的幸福快乐。他握着少女纤手,感受她的温暖,嗅着她的芬芳,心中如痴如醉,恨不得这一刻永远停留。
 
朱微害怕乐之扬暴露身份,之前时时回避、以防嫌疑,心中的思恋之苦并不比乐之扬稍弱半分,有时午夜梦回,总是梦见与情郎分离,醒来时泪流满面,心中无限惆怅。此刻地窟漆黑,朱元璋一无所见,朱微但觉乐之扬的手温暖有力,虽然危急在上,也觉心中安稳,似乎只要乐之扬在旁,再大的凶险也能渡过,想到这儿,禁不住歪过身子,轻轻地将头搁在乐之扬的膝盖上。
 
乐之扬有所知觉,伸出左手,轻轻抚摸朱微的面颊,滑腻温软,软如绸缎,光如精瓷。朱微意乱情迷,顽皮起来,轻轻地在他手心吐了一口气,暖如春风,直透心田,同时伸出纤纤食指在他手心写画,一笔一划,先后写了四字,连起来就是:“你想我么?”
 
乐之扬只觉一股情火从心底蹿起,热辣辣直冲双颊,也用手指写道:“想啊!”朱微又写:“有多想呢?”
 
“千想万想!”乐之扬激动起来,运指如飞,“想一辈子!”
 
朱微心中酥软,情绪起伏难定,停顿一会儿,才写道:“既然这样,我死也无憾!”
 
乐之扬热血灌顶,头脑滚热,忘了朱元璋在侧,便要伸手将朱微搂入怀里,这时间,忽听冲大师说道:“假山里没有。”
 
这话好似一桶冰水浇在乐之扬头上,他心火顿消,理智回归,想起大敌在前,忙又侧耳聆听。只听明斗说道:“不在假山,又在哪儿?”
 
“也许在地下。”冲大师说完,响起笃笃闷响,似有巨象踩踏地面。乐之扬一颗心还没落下,顿有高高悬起,此间空洞,踩踏上方石板,声音必与实地有异,冲大师一旦踩中,地窟必然暴露。
 
正焦急,上方石板一震,冲大师已然踩到,接着停下脚步。乐之扬浑身一紧,气贯全身,只待冲大师掀开石板,立刻奋力出手,求个同归于尽。
 
忽听冲大师悻悻说道:“没有……没有地洞!”
 
乐之扬一愣,伸手向上摸去,发现丈许方圆都是精铁浇铸,并以三角铁架支撑,与其说是石板,不如说是一扇极牢固的钢铁门户,纵然用力踩踏,发出的声音也与实地无异。
 
乐之扬松一口气,暗暗佩服设计这一机关的巧匠,忽听冲大师又说:“可惜,古严没来,有他的蝙蝠,对头休想逃掉。”
 
“怪得了谁?”竺因风冷哼一声,“他长得怪模怪样,装扮成太监也没人肯信。”
 
乐之扬听得好笑,心想:“你的样子又好看多少?让你蒙混进宫,也是禁军瞎了眼。”
 
忽听明斗说道:“和尚,你既然来了,冷玄一定死了。”
 
“不死也差不多了!”冲大师叹一口气,“他挨了我一拳一脚,应该离死不远,可惜雾气太浓,让他逃了。”
 
明斗怒哼一声,厉声道:“他是我杀父仇人,不是你拦着,我早就一掌将他毙了。”
 
“实不相瞒。”冲大师淡淡说道,“冷玄与我有点儿渊源。”
 
“什么渊源?”明斗气愤难平,“他是你爹么?太监生秃驴,真是天下奇闻。”
 
“你懂什么?”冲大师语声中蕴含怒气,“冷玄早年落难,家师对他有救命之恩,此人最重恩怨,有仇必偿,有恩必报,若不是他顾念旧恩,今日我也无法得手。哼,也是他太过托大,他武功远胜于我,却不料智胜于力,我不用武功也能胜他……”
 
“大和尚。”竺因风冷不丁开口,“和尚,那一阵怪雾是什么来路?难道这宫里面有鬼?”
 
“这个么?”冲大师沉默一下,“倘若不是鬼呢?”
 
“什么?”竺因风冲口而出,“不是鬼,难道是人?”
 
明斗忽然啊了一声,叫道:“不对,你、你说的那人莫非、莫非……”结结巴巴,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来。
 
“没错。”冲大师意味深长地道,“除了那人,还能有谁……”
 
“不可能。”明斗嘶声高叫,“那人不该在这儿,再说……他怎么会救朱元璋?”
 
“这个我也想不明白。”冲大师长叹一声,“倘若真是那人,事情大大不妙。也罢,我先回去,帮助晋王料理后事,你二人继续搜索,找不到朱元璋,你们也不用回来了。”
 
“什么意思?”明斗大怒,“你要过河拆桥?”
 
冲大师冷冷道:“你连晋王也想杀,还有脸回去见他?”
 
明、竺二人一时默然,冲大师步子匆匆,很快去远。寂静时许,明斗才说:“竺老弟,大和尚说得对。你我跟他不同,都不是当奴才的坯子,晋王那个庸才,不值得咱们效力。”
 
竺因风道:“说的是。”明斗又说:“你我再去附近搜一搜,也许密室不在这儿,而在别的地方,再说既然来了,不可空手而回,找不到狗皇帝,找几样大内的宝物也是好的。”
 
“说得是。”竺因风吃吃发笑,“那狗皇帝病恹恹的,料也活不了几天,大和尚自以为是,让他们鬼打鬼好了……”
 
两人说说笑笑,去得远了。乐之扬不胜鄙夷,寻思这二人宵小鼠辈,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冲大师瞎了眼,才会拉他们入伙。想着伸手去摸机关,想要打开石板,忽听朱元璋说道:“不能出去!”
 
“为什么?”乐之扬奇怪问道。
 
朱元璋沉默一下,说道:“也许他们假意远去,其实躲在一边窥视。”
 
乐之扬心头一震,寻思此事不无可能,姜是老的辣,朱元璋当真心思缜密,当下说道:“那么再等一阵子……”
 
“等不得。”朱元璋决然道,“此间不可久留,马上带我出宫……”
 
“出宫……”朱微怯生生问道,“怎么才能出宫?外面都是三哥的人……”
 
“三哥?”朱元璋哼了一声,阴森森说道,“微儿,记住了,从今往后,你没有什么‘三哥’!”
 
朱元璋起兵以来,从未落入如此绝境,更别说反叛他的竟是亲生儿子。知子莫若父,晋王阴蓄异谋、志在皇位,朱元璋并非一无所知,只不过晋王阴谋为体、胆识不足,当年北征蒙古,燕王、宁王均有战功,只有晋王晚出先退,无功无过,颇有纵敌自保的嫌疑。朱元璋震怒之下,多次下旨斥责。故而在他看来,晋王既无胆子,也无能耐,任他如何折腾,也翻不出自己的手掌心,万料不到,这孽子贼胆包天,敢在自家寿辰动手,而且胃口极大,非但挟持自身,更要将皇族一网打尽,若其当真得逞,江山易主也不过是一个昼夜的事情。想到这儿,朱元璋心跳加剧,手心里握了一把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