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千钧一局

    梁萧抱起狗儿顺着大路瞎走渴了便喝溪水井水饿了只看哪里有酒家饭庄便一头撞入抓了就吃有人拦他他便拳打脚踢。他武功小有根基两三个壮汉近不得身。其言其行可说人嫌鬼厌。白日里他面对世人冷眼从不服软只有午夜梦回之时仰望那冷月孤星方才想起父母悲苦难禁抱着大石枯树痛哭一场。

    这般浑浑噩噩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经过多少地方。这一日他来到一处城镇听旁人唤作庐州。

    梁萧抱了狗儿到一处屋檐蜷下。一时百无聊赖只见日光从屋檐前落下来照着自己黑漆漆的双足十分暖和。当下他凑近阳光掐虱子摸跳蚤。他自幼习练“如意幻魔手”手指灵活此时大获奇功一掐一个准。片刻间虱子跳蚤一一抓完梁萧童心大起便将虱蚤在脚边摆成三排粗粗数来约有二三十个寻思道:“倘若凑满百数横竖十个摆得四四方方才叫有趣呢。”但身边虱蚤摸无可摸便将狗儿拧过来笑道:“你痒不痒呀给你也捉捉!”掐住一个狗虱仍在地上排放整齐。瞧得路人连连皱眉都觉这小叫化子骨子里透着古怪一个个避而远之。

    梁萧正得其乐忽地头上掉下一个物事将地上排好的虱蚤砸乱梁萧一瞧却是块半两重的碎银不觉大怒攥着碎银抬头瞧去却见街心站着个又高又瘦、面如淡金的紫袍汉子三绺黑须随风飘曳背上挂了个蓝布包裹见梁萧瞧来低头咳嗽两声转身去了。梁萧咬了咬嘴唇待他走出十来步忽地叫道:“去臭银子。”运足气力将银子对准那汉子的背脊奋力掷去。

    那汉子便似后脑长了眼睛反手将银子捞住回头诧道:“小娃儿你不是乞讨么?”梁萧被人当作乞丐更觉羞怒瞧那人接银子的手法似乎怀有武功又见他一脸病容自度不用惧他当下两手叉腰啐道:“我讨你姥姥。”他在市井中厮混久了学了一肚皮的泼皮言语这一句不过是牛刀小试只等对方还嘴再行对骂。

    那人冷笑道:“你这娃儿当真古怪咳咳我不与你一般见识。”一边咳嗽一边转过街角消失不见。梁萧见那病夫临阵脱逃既觉得意又感无趣啐了一口低头看去只见满地虱蚤已被自己脚步扰乱了不免心中悻悻。他忽觑得对面烧腊店前无人便趁店家转身抱起狗儿两步蹿上凌空扯断草绳摘下一只烧鸡。店家掉头看见哇哇怒叫但梁萧脚步轻快早已钻入一条通街巷子。

    绕过两条街梁萧揣度没人追来方才停住。他扯下两只鸡翅给狗儿吃了然后捧着烧鸡大快朵颐。才咬两口就听远处喧哗梁萧转头看去只见一个身穿华服的胖大公子攥着一个少女的胳膊在她脸上啃来啃去旁边两个青衣家奴哈哈大笑。那女子容貌清秀装扮朴素瞧来是寻常人家的闺女此时面红耳赤满脸都是眼泪鼻涕不免风韵大减。

    梁萧扯下鸡腿咬了两口忖道:“这女孩子有什么好啃的?难道比鸡腿还好吃?”正觉奇怪忽听近旁有人低叹道:“猪屁股又作孽了。”另一个嘘了一声压低嗓子道:“别叫他猪屁股被听见了可是没命的。”。

    那胖公子身形臃肿臀部尤其肥大向后翘起脸上嘻嘻亵笑硬拖那女子往酒楼上走。女子身子坠在地上哭得十分伤心。梁萧瞧她哭泣模样似曾相识一转念猛然想起母亲被萧千绝抓走时正是这个模样。霎时间他只觉心口烫掉头看去身旁有个屠户摊子砧上放了一条猪尾巴旁边还有煺猪毛用的沥青烧得正稠。那屠夫踮着脚一心瞧着热闹。

    那胖大公子猪屁股正得其乐忽听身后众人哄然一笑斜眼瞧去并无异样哼一声又掉过头去。谁料众人又是一阵哄笑。这回笑声小些仿佛遇上极好笑的事情偏又不敢放声。猪屁股怒火中烧小眼里透出精光。众人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面肌抽*动正觉辛苦忽见一个小乞儿扛着三尺来长的烧火棍儿钻出来嘻嘻笑道:“猪屁股肥又大上面挂着条猪尾巴;猪尾巴摇又摆前面顶了个猪脑袋。”猪屁股也知自己的绰号一时羞恼异常小眼翻起厉叱道:“小叫花子骂你爷爷么?”他身边那少女原本泪眼婆娑这时“扑哧”一声破涕为笑。

    猪屁股见众人都瞧着自家身后已自犯疑直待那少女笑方才省悟伸手一捞却捞着一根猪尾巴扯下来一瞧只见上面沾满沥青。猪屁股性情骄横何曾受过这般捉弄只气得七窍生烟伸手将那少女掀了个趔趄向那小乞儿叫道:“***小叫化是你不是?”说着便来揪他。那小乞儿嘻嘻一笑转身让过那两个青衣家奴纵身欲上却被猪屁股一人一个嘴巴掴倒在地骂道:“狗奴才瞎了眼有人捉弄老子也没瞧见。”

    那小乞儿正是梁萧他将猪尾巴蘸了沥青钻到人堆里觑机粘在胖公子臀上。猪屁股盛怒中打翻两个随从卷起衣袖又来扑梁萧。他本是将门之后从名师学过几年枪棒拳脚虽荒淫日久赘肉渐生不复往日敏捷但这一跃一扑倒也隐含法度。梁萧瞧他来势凶猛忙一矮身从他腿边钻过。一时间二人一胖一瘦一大一小如猛虎攫兔般兜了两圈。猪屁股忽地使个“燕双飞”双腿成剪来蹴梁萧左膝微曲蹴出的右腿倒也虎虎生风声威慑人。

    梁萧被他一脚扫过头顶头皮生痛。猪屁股一腿扫空欺梁萧矮小大喝一声顺势使了个劈挂腿举腿过顶对着梁萧奋力劈落。梁萧躲闪不及忙将手中烧火棍儿向上格出。胖公子瞧那棍儿纤细亦且招式用老索性顺势压下骤然间忽觉膝间一凉半条胖乎乎的小腿跳到眼前似曾相识正自讶异忽觉一股钻心剧痛从腿上传来猪屁股仰头便倒抱着一条齐膝而断的右腿出泼天惨叫。

    原来梁萧的“烧火棍”并非寻常木棍铁棍而是那口宝剑。这口剑本得自于长髯道士削铁如泥吹毛可断因被梁萧用破布条裹着其后又沾了许多泥土粘在一处恰似烧火棍儿一般。猪屁股不知就里这一腿踢中剑锋怎会好过。

    旁观众人见此情形均是惊得呆了两个青衣奴也张大了嘴忘了动弹。梁萧眼见鲜血遍地不由害怕起来抱了狗儿溜出人群。那两个奴才回过神来怒吼道:“抓住他他伤了衙内!”其中一人衔尾猛追另一个扶起昏死的猪屁股回府报信。一时间满街喧哗市集里乱得犹如一锅滚粥。

    原来这胖公子来历非同小可他老子便是大宋江汉置制使夏贵。为当朝宰相贾似道亲信镇守庐州。这夏贵将略平平讨好上司却是一等一的厉害一身功名多半是凭膝盖跪出来的故而老百姓嘴里叫“夏贵将军”心里却叫“下跪将军”。这夏贵仗着手握重兵横行江汉无人敢管儿子“猪屁股”更以欺男霸女为乐百姓慑于淫威敢怒不敢言。不曾想突然蹦出这么个小愣头儿青来一剑砍了猪屁股半条腿。只是老百姓平素里被欺压惯了忽遇此事惊骇之情反倒多过畅快之意一时间群起追赶梁萧。

    梁萧瞧见追赶的人越来越多不少人平民装束饶是他胆大妄为也不由慌乱起来穿街绕巷一路乱窜却不料处处被截路路不通。他在城里走奔无门突地趁着混乱蹿出城门。

    方才出城便听到马蹄声响。梁萧回头一瞧只看十余匹快马载着军汉向这边直冲了过来。敢情仆人们一嚷已惊动官兵如此难得的马屁机会傻子才肯放过。不待大帅令这些军汉早已人人争先个个卖力呼喝着一拥而上。

    梁萧毕竟年纪幼小怎跑得过高头大马眼看逃不过瞧得道边有一棵数丈高的栗子树便纵身爬上蹲在枝丫之间望着那些人马奔近抬手挠头主意全无。慌乱间忽觉手背锐痛举目一看却是碰着一颗刺栗。他灵机一动撕下衣衫裹住两只手掌摘了几颗刺猬也似的栗子奋力掷出正中马头。战马负痛顿将背上军汉颠了下来。

    梁萧咯咯直笑站定树梢双手左起右落摘下刺栗四面开弓。那刺栗带上劲力正是绝好暗器一时间栗子树下人语马嘶哄闹一团。

    梁萧掷了几个回合左近栗子殆尽正欲另攀高枝。忽见又来了几骑人马为的却是那青衣家奴奔到树下怒道:“一群蠢货他拿刺栗丢你们你们就不会拿刀枪掷他么?”宰相的家奴大如官这青衣奴在主子面前卑怯恭谨在这些军汉面前却说不出的盛气凌人。

    这一语惊醒梦中人众军汉各自抓了刀枪向树上飞掷过来只见刀枪乱舞嗡嗡直响梁萧慌忙钻入枝丫躲避四面簇簇刺栗挂得他浑身是血。忽然间一把单刀从他腰边嗖地掠过惊出梁萧一身冷汗他暗扣一颗刺栗对准那个青衣奴掷出正中那厮眼角。青衣奴捂着眼嗷嗷惨叫。待得扯下刺栗摸了一把伤口满手是血怒道:“慢着。”众军住手。青衣奴瞪着树上道:“这猴崽子困在树上插翅难飞。杀了他岂不便宜。你们三个蠢才去北面守候;你们四个贱货去南面把守。剩下的给我上马拿刀把这棵鸟树砍了看他还往哪里跑?”众军汉哄然应命。拿了朴刀提起缰绳十几匹战马嘶叫齐刷刷奋蹄人立。

    梁萧攥了两颗栗子从树干里探出头来方要掷出。忽听耳边嗖的一声一支羽箭掠过。一眼瞧去只见那青衣奴不知何时挽着一张弓阴笑道:“小猴崽子再动一下老子就射你妈个透明窟窿。”梁萧慌忙躲到树叶后面又怒又惧握紧拳头咬牙忖道:“好呀待会儿下树我再跟你拼个死活。”

    忽听众军汉一声吆喝跃马扬刀冲了过来。当先一人借着马力挥刀劈在树上入木径寸。转眼间军汉们轮番冲锋树身被劈断大半。一个军汉忽地夹马奔上伸腿奋力一撑栗子树轰然折断。梁萧手舞足蹈栽落地上只听得四下里人语马嘶心中慌乱至极抓着长剑没头没脑一阵乱舞。众军汉见他惊惶失措哈哈狂笑一纵马匹便向梁萧冲来。梁萧神昏智乱只顾舞剑忘了躲避。眼看就要被马匹撞倒斜刺里忽地抢出一个人来喝一声:“去!”两匹战马向天悲鸣在空中翻了个筋斗重重落下马下军汉惨叫一声竟被马匹压折了腿。

    那人冷笑一声足下如风双手起落瞬息间绕着梁萧转了一圈只听得马嘶不断一众马匹口吐白沫被他尽数拽翻众军汉皆成滚地葫芦。那人掀倒马匹挡在梁萧前面捂着口轻轻咳嗽。梁萧见来人如此神威暗自惊讶好容易定住心神细瞧来人不觉“哎哟”叫道:“是你?”那人转过身冷笑道:“小鬼头你还用银子扔我不扔?”梁萧一时红透耳根原来此人竟是给他银子的那个黄脸病夫。

    青衣奴驻足瞧着心头骇然瞧见二人说话顿觉有机可乘忽地挽弓向那黄脸客一箭射来。那黄脸客听到风声反手一挥厉声道:“好奴才。”他存心灭口气贯羽箭欲要甩出。忽听道旁有人笑道:“秦天王箭下留人。”那黄脸客不防近旁尚还伏有人手黑眉一挑斜眼睨去只见一个短须汉子慢腾腾从道边走了出来。他不高不矮小帽青衣圆脸上一团和气右臂上缠着一根粗大铁索大圈压着小圈纵横交错索上钢锥根根朝外在日光下精芒耀眼锋锐逼人。

    黄脸客一数那钢锥恰好七枚不由嘿然道:“七星夺命索?”那短须汉呵呵一笑挑起拇指道:“秦天王见识了得竟还认得这不中用的家什?”

    黄脸客冷笑道:“七星夺命索鬼魂也难脱;江南名捕何嵩阳吃饭的家伙谁会认不得?”短须汉子一路走来步子沉稳笑道:“说得是不论别人如何捧贬在何某眼里这锁链都不过是吃饭的家伙就好比铁匠的锤子木匠的规尺。呵呵与‘病天王’秦伯符说话真是直白痛快。”

    梁萧闻言觑了黄脸客一眼忖道:“他原来叫‘病天王’!他一只手便将马拉翻气力可真大。”想到自己早先还想与他斗殴甚觉羞怒“原来他不是怕我是不屑理会我呀?”

    却听秦伯符道:“何嵩阳你是官府中人来这里行的也是官府的事吧?”何嵩阳笑道:“秦天王目光如炬国有国法这孩子犯了事何某自须略尽本分。”秦伯符冷笑道:“什么国有国法?怕是那个下跪将军的家法吧?哼为一个小娃儿兴师动众不嫌害臊么?”何嵩阳笑道:“夏大人乃当权之人咱们做捕快的若无权贵照应怎地做事?秦天王也是明理人须知身在公门中万事不由人。”他嘴上苦口婆心足下却步步逼近须臾间离二人不足两丈。

    秦伯符始终盯着他臂上铁索忽地轻咳一声道:“何嵩阳你再动半步休怪秦某翻脸了!”何嵩阳步子一顿手捋短须朗笑道:“当年秦天王震慑江湖江湖宵小闻风丧胆。不知如今武功是高了还是低了?”秦伯符哂道:“如此说你是要称量某家了?”何嵩阳笑道:“岂敢岂敢。常言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小娃儿断了夏公子一条腿总须有个交代。”秦伯符道:“好啊这么说你也要断这小娃儿一条腿了?”梁萧吓了一跳想到猪屁股断脚哀号的情形不觉双腿酸软。

    何嵩阳笑道:“秦天王放心砍脚却是不必但衙门里总要走一遭的。”秦伯符冷笑一声道:“什么衙门?庐州的衙门就是他夏贵家的私器秦某焉能将人推进火坑?那姓夏的小子欺男霸女恶名远播。这小娃儿便不动手秦某此来庐州也不会放他过去。断他一腿算是便宜了。换了秦某断的可就是他的脖子!”何嵩阳摆手道:“秦天王这话不妥。所谓天有其道国有其法。倘若人人一怒拔刀这天下还成什么世界?”秦伯符浓眉倒立扬声道:“奸佞当道法之不行。道不同不相为谋!”蓦地两眼陡张沉喝道“何嵩阳你说了这多废话莫非想绊住秦某好让那青衣奴才去搬救兵么?”

    何嵩阳被他一语道破机心面肌倏地一跳哈哈笑道:“秦天王误会何某不过与你辩一辩国法私义岂有他念?”秦伯符叹了口气摇头道:“何嵩阳你擒贼无数秦某敬你三分方才与你多说两句。哼!现今你的援手到了秦某也当去了省得浪费气力。”何嵩阳神色一变凝神细听果有细微蹄声他本是听音辨踪的高手这次居然后知后觉不由心中一凛:“这厮耳力端地通神。”急思计谋力求将这强敌绊住。

    却见秦伯符转过头对梁萧道“小家伙咱们走吧。”梁萧小嘴一撅颇不情愿但此刻大敌当头除了秦伯符别无依靠只得抱起狗儿跟在他身边。何嵩阳无法可想蓦地纵声笑道:“秦天王何须急躁再留片刻却又何妨?”说话声中丈八铁索脱出手臂屈曲如蛇向秦伯符嗖地扫来。

    秦伯符眉头一拧盯住那铁索端头身子却如磐石屹立一动不动。何嵩阳这索法变化多端看似扫向秦伯符实则留有后招倘若秦伯符出手招架七星索势必扫向梁萧迫秦伯符分心照顾再伺机将他缠住只消拖延片刻大兵趋至任秦伯符如何英雄了得也敌不过千百兵马。

    但秦伯符既然不动所有后招都难挥。何嵩阳一咬牙铁索顺势卷出只听哗啦一声响秦伯符已被死死缠住。何嵩阳不觉喜出望外他本当秦伯符即使不闪不避也会出手招架万无束手就擒的道理。要知他这条七星夺命索下不知擒了多少强贼巨寇索上七枚尖锥一旦着身势必钻肉而入罪人若然挣扎铁索便会愈来愈紧钢锥直抵内腑顷刻间便送了性命。是以江湖有道:“七星夺命索鬼魂也难脱。”言之有因绝非虚言恫吓。

    何嵩阳一击而中真有不胜之喜但面上却不流露半分淡淡笑道:“天王这般承让何某委实过意不去。”面上微笑手上却骤然加劲。蓦见梁萧挥剑扑了上来。何嵩阳哈哈大笑觑他长剑来势侧着身飞起一脚踢中梁萧手腕梁萧痛叫一声长剑坠地。何嵩阳见过秦伯符力拽群马深知厉害不敢大意。脚下对付梁萧手上同时力心想一旦七枚钢锥入肉任你天王老子也休想脱身。

    谁料一拽之下秦伯符仍是不动。何嵩阳心觉不妙定睛瞧去只见那钢锥非但没能刺入对方身体亦且有弯曲之势。不禁脱口叫道:“好硬功!”此时蹄声更紧。援兵将至但不知为何何嵩阳心头却更为惶惑。他自为捕快以来历经无数风浪却从未遇上过这等强敌。

    梁萧耳听得蹄声大作又见远方烟尘满天心头慌乱蓦地转身拔足便跑。但只跑了两步却又停住回头瞧了秦伯符一眼忖道:“这病老鬼先前救我现今他被人拴住我怎能独自逃命呢?妈常说受人点水之恩必当涌泉相报我虽帮不了他但也不能临阵脱逃!”想到这里把心一横弯腰拾起长剑跳上去挥剑劈向铁索。

    何嵩阳瞧得清楚不待他劈到大喝一声铁索一抖。只听金铁交鸣梁萧挡不住索上大力手臂酸麻长剑几乎再度脱手。何嵩阳这一次震开长剑几乎使尽浑身力气他忽觉手上一紧似要被对方拖动慌忙稳住身子咬牙瞪眼胸脯如鼓风箱。倘若梁萧再度挥剑必能轻易断索但他吃亏学乖再也不肯上前。唯是退后两步横剑守在秦伯符后方面向赶来兵马。耳听得蹄声如雷梁萧只觉掌心里满是汗水宝剑也几乎拿捏不住。

    秦伯符见他舍身相护眼里微有赞许之色蓦地朗叫道:“小家伙!你且瞧一瞧人马距此还有多远?”他被铁索捆缚尚能高言大语不论是梁萧还是何嵩阳均是讶然。梁萧略一估摸说道:“还有一百多步。”

    秦伯符道:“好十步之时唤我一声。哼先瞧我将这七星索变作没星索。”梁萧瞧他神气从容也不觉镇定许多只看那何嵩阳面皮涨紫好似拔河一般整个身子俱都坠在索上。秦伯符足下仍是不丁不八纹丝不动那索上钢锥则一分分地弯折下去渐与铁索持平。梁萧瞧得目瞪口呆:“钢锥也刺不进去这病老鬼的身子是铁打的么?”

    正觉惊疑前方人马更近两个军官一心抢功张口怒叫策马抢在队伍前面狰狞眉眼清晰可见。梁萧越瞧越怕一时也顾不得许多高嚷道:“十步到啦!”秦伯符浓眉一展笑道:“七星夺命索鬼魂也难脱真是索如其人徒具虚名!”话音方落梁萧眼中仿佛出现错觉只瞧得秦伯符衣袍鼓胀霎时间身形仿佛膨胀了一倍。铮铮两声百炼精钢的丈八铁索断成三截。何嵩阳气力落空一个趔趄仰天坐倒手握半截断索气喘如牛再也爬不起来。

    秦伯符一抖身子将两截断索捉在手中猝然转身喝声:“去!”两截软铁索在空中抖得笔直若枪脱手飞出扑扑两声刺穿两匹马颈其势不减又将马上两名军官刺透。霎时间血光迸出马嘶人号几乎不分先后响起。众军汉无不惊悚齐呼一声纷纷勒马。

    秦伯符连毙二将旋即移步后退右臂挟起那棵折断了的大栗树瞧得众官兵又冲过来双眉倒立大喝一声将两丈来长、一抱粗细的树干横扫而出。只听人叫马嘶前排马匹倒了一片。秦伯符飘退数丈将手中大树向前掷出又砸翻数骑追兵。他转身将梁萧挟起几步奔至道边纵声长啸拔身而起如飞鸟般掠过一片丘峦消失不见。众官兵为他神威所夺目瞪口呆竟忘了追赶。

    秦伯符翻过几座山丘方才停下步子。将梁萧放落拈须笑道:“小家伙我问你适才我与何嵩阳斗力你怎么不趁机逃走?”梁萧撇嘴哼了一声道:“你说什么再怎么说我也不能不讲义气。”秦伯符瞧他小脸稚嫩说话时却竭力学出大人的样子不伦不类不觉笑道:“臭小鬼胡吹大气嘿你小小年纪懂什么义气?我瞧是傻里傻气还差不多。”他口中揶揄心里却觉自己此番并没救错人甚感欣慰不由哈哈大笑起来。梁萧生来最受不得被人小觑闻言怒道:“傻里傻气总好过你死样活气!”

    秦伯符笑声忽止冷声道:“小鬼……”梁萧立马道:“老鬼。”秦伯符脸一沉道:“你这臭小鬼……”话未说完梁萧便道:“你这病老鬼……”秦伯符怒目相向叱道:“你这臭小鬼怎就牙尖嘴利的不肯吃亏?”梁萧啐道:“你这病老鬼一瞧就活不过明天被我骂一骂又有什么关系?”秦伯符被他无意说中生平最为忌讳之事脸色陡沉厉声喝道:“臭小鬼你再咒我试试?”

    梁萧瞧过他大显神威见他辞色转厉微微胆怯撅嘴道:“说不过就翻脸哼不与你说了!”转身道“白痴儿走啦!”秦伯符大怒一把扣住他胳膊反转过来厉声道:“臭小鬼你敢骂我白痴?”梁萧被他一扭痛得几乎流出泪来大叫道:“臭老头我叫狗儿又不是叫你……哎哟……”

    秦伯符一愣忽听得汪汪狗叫低头一看却是那只浑身灰黑的小狗瞧见主人被欺甚觉愤怒身上毛尽竖冲着秦伯符猛吠。秦伯符面皮烫暗叫惭愧将梁萧放开。但他自重身份明知误会对方也不愿向这小孩子认错只是嘿然坐下淡淡道:“敢情这狗叫做白痴儿么?这名字起得一点儿都不好。”梁萧怒道:“谁说不好它洗净了比雪还要白!”秦伯符失笑道:“原来白痴儿这名字并非说狗儿蠢笨却是说它长得白啊?哈哈有趣有趣我瞧这狗儿灰不溜秋该叫灰痴儿、黑痴儿方才贴切。”梁萧撅嘴道:“狗长毛人穿衣你穿了件紫衣服就叫紫痴儿么?”

    秦伯符嗔目大怒一拍大腿腾地站起厉声道:“臭小鬼你又绕弯子骂人?”梁萧知他要打急忙抱手缩脚。秦伯符见此情形猛然省悟:“这小子纵然古怪但到底是个孩子我秦伯符何等人物岂能与黄口孺子一般见识?”于是他按捺怒气摆手道:“罢了臭小鬼事已过去你走你的独木桥我走我的阳关道咱们一拍两散、分道扬镳!”说着转身走了两步忽又转过身来浓眉紧蹙神色严厉梁萧当他变卦又要对付自己慌忙摆个架势。秦伯符却不瞧他一眼只望着远处冷笑道:“这些狗奴才跟元人作战个个都是脓包;对付一个娃儿倒也悍不畏死。”梁萧听得奇怪循他目光瞧去只见七八个官兵提刀弄枪转过远处山梁飞也似的奔了过来。

    秦伯符微一冷笑瞧得身旁立了一块五尺见方的大青岩伸手在岩石上一抓那石块便如腐土朽木被他抓落一块。秦伯符疾喝一声那石块去如流星当的一声正中一名将官前胸那名将官双脚离地倒飞出两丈有余砰然堕地口中鲜血狂喷眼见不活了。诸军一呆驻足不前。

    秦伯符一伸手又抓落一枚石块诸军直瞧得两眼直双股战战。忽有人一声喊拔足便逃众军汉恍然惊觉也顾不得地上长官急急如丧家之犬惶惶如漏网之鱼脚底生烟拖刀曳枪顷刻间走得不见踪影。

    秦伯符惊退诸人心中得意不由哈哈大笑但瞥了梁萧一眼笑容一敛寻思道:“常言说:‘杀人须见血救人须救彻’而今官兵遍布这小家伙到处乱走无异于羊入虎群势难活命。但我身有要事这小鬼说话又十分讨嫌带他一路不知当也不当?”正觉犹豫忽瞧梁萧抱起狗儿欲走当下板起脸来厉喝道:“回来!”探手将他抓在手里。梁萧又惊又恼踢足挣扎但秦伯符手如铁钳任他如何挣扎也难脱身。

    秦伯符挟着梁萧大步疾行他足力甚健翻山越岭如履平地梁萧大嚷小骂他只当充耳不闻。梁萧骂了一阵口干舌燥恹恹地没了声息。二人行了百里路程暮日沉西天色渐晚。也不知到了何处只见四下里草木丛生偶尔传来泉流呜咽若断若续。又行一程东天皓月团团升起飞彩凝辉。梁萧瞧着这轮满月不知怎地竟想起母亲笑靥继而又念起亡父忆及以前那些温馨甜美之处不由得眼角酸涩心口烫若非有人在旁真想大放悲声哭个痛快。

    正当此时秦伯符身形一顿将梁萧重重扔在地上。梁萧正感伤往事被这一摔心情大坏怒道:“病老鬼你是蠢牛么这么大劲?”秦伯符大觉恼火睨他一眼厉声道:“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你这小鬼倒也摔不死?”梁萧大怒跳起来正欲回骂忽听远处传来一声狼嚎悠长尖细凄厉中透着诡异。梁萧不禁打了个冷战往日流浪时他曾在旷野中被一群野狼追赶后来爬到树上方才免劫。此时耳听狼嚎阵阵传来四周林木摇晃树影森森端地如鬼如魅不由害怕起来头一缩向秦伯符靠近了些。

    秦伯符忽见梁萧露出怯态不觉好笑:“到底是个孩子。”他这一番狂奔也颇为费力蓦地浊气上升禁不住咳嗽起来。梁萧瞅他一眼忖道:“这病老鬼力大如牛怎还会病恹恹的呢?”抬眼细看却见秦伯符凝目盯着左方的一面石壁捋须沉吟。此刻月光照壁可见石壁上凸凹起伏似乎刻有文字。秦伯符瞧了半晌喃喃念道:“人心多变如何分黑白方圆?世事诡谲总不离胜负得失。”这一副对联刻在石壁上虽然对仗粗陋但也略略道出人心冷暖世道艰辛秦伯符心有所感一时瞧得呆了。

    梁萧坐了半晌始才定住心神觉出自己身处之地乃是两山间一处低坳谷中搁了一张巨大的四方石板径约十丈光滑平整在月光下通体白亮好似涂满水银;其上曾被刀斧刻画留下笔直痕迹纵横一十九道。梁萧认出是一方棋盘。棋盘东西两方搁了数枚浑圆的石子上凸下平黑白难辨但观其大小一枚枚径过半尺不论石质少说也重有十斤!

    梁萧瞧得愣。秦伯符却踱到月光朗照处盘膝坐下招手道:“小家伙过来。”梁萧哼了一声站着不动。秦伯符微微一笑道:“始才摔你骂你是我不对。”梁萧不料他低头认输甚是诧异继而又生纳闷:“这老头子怎么变了一副好脸色?只怕有什么诡计我须得当心。”他虽说流浪已久对常人戒心极重但到底年幼情热秦伯符两度相救令他孤苦中平添依靠嘴里虽不服软心里却已大生亲近。秦伯符只须和颜悦色、好言好语梁萧也必当戾气尽消对他服服帖帖。此时一听他口气和蔼心里虽疑脖子却已软了撅嘴低头走到秦伯符身边。

    秦伯符拍拍他头笑道:“坐啊。”梁萧哼了一声坐定。秦伯符抬头瞧瞧月色叹道:“这明月当空天地皆白倒省了烧火燃薪的麻烦!”梁萧忍不住问道:“病老……嗯你来这里做什么呀?”秦伯符笑道:“与人下棋。”梁萧扭头望望奇道:“怎么没见别人?”秦伯符道:“我约好三更那人还没来。”梁萧哦了一声便不再问。

    秦伯符瞧着梁萧小脸不由想道:“那石壁上写得好:‘人心多变如何分黑白方圆。’这孩子纵然乖戾了些但年纪幼小性情未成若能好好砥砺一番未始不能黑者变白圆者成方。正所谓去恶存善也不失为一场功德。”想着不觉一哂起了收徒的念头正欲详问梁萧身世忽又惊觉时辰将近忖道:“今夜一过或许我便成了废人自保尚且不能更遑论其他?过了今夜再问不迟。”是以收敛心神闭目调息。

    梁萧见秦伯符久不说话难免气闷再瞧他凝神运气呼吸轻细缓长胸口平静几乎看不到起伏不由寻思:“妈说过内功越好呼吸就越细越长这病老鬼气息都快没了岂不十分厉害。”想起方才他大显神威心中羡慕:“什么时候我才能与他一样厉害?他与那个死公比起来也不知谁更厉害些?”思来想去只觉还是萧千绝更厉害一些心中大为泄气抓起一块石头将土地当作萧千绝一阵狠砸胡思乱想间忽听一声长笑从山丘后传来响似黄钟大吕回荡山林。梁萧丢开石块抬眼望去不由吓了一跳。敢情从那山峦暗黑处走来一个奇怪人影又高又壮这倒罢了最叫人吃惊的是来人竟然生了两个脑袋一个脑袋又正又直顶在脖子上一个脑袋却是歪歪斜斜搁在肩上。

    那怪物长笑不绝拄着一根木棒大步流星来得快极。梁萧瞧得浑身僵直忽地一阵寒风吹来顿时打了个寒噤一跳而起握紧宝剑瞪视那怪物身子却止不住地起抖来。

    却见那怪走到东面暗影处停下那里月光不至漆黑一团看不清他的面目。只听他又笑一声摇了摇头隐约见其头脑光亮并无毛。梁萧只觉得汗毛倒竖双腿阵阵软一时也不知该奋力一搏还是夺路而逃。

    正当此时却听秦伯符轻咳数声低声道:“大师佛驾远来晚辈失之迎接还望宽宥。”梁萧转头一看秦伯符已然出定嘴里说得客气一双细眼却盯着那怪目光凌厉。梁萧心中大奇:“病老头就不害怕吗?他说等人怎地等来这个两头怪?”却听那两头怪笑道:“好说好说你也不必假装客气。”秦伯符道:“好话不多说前辈请坐。”

    刹那间只瞧那怪二头齐点肩上人头呼的一声掉在地上。这一下诡异至极梁萧惊叫一声拔足便逃。忽然间耳边传来一个稚嫩的童声道:“师父俺饿呢!”却听那怪哼了一声口气不善道:“岂有此理不是刚刚才吃过么?乖娃别闹待一会儿再带你去讨吃。”那童声嗯了一声再不多说。

    梁萧忍不住好奇转头偷瞧这次借着月光终于瞧清——敢情落地的并非人头却是一个五六岁年纪肉团也似的小和尚长得圆头圆脑不时吮吸手指圆溜溜的大眼瞪着梁萧似乎有些好奇。梁萧恍然惊悟敢情来人是个高大和尚小和尚蜷坐在大和尚肩上乍眼一瞧便如多出一颗人头。

    秦伯符见梁萧举止奇怪不禁瞧他一眼皱眉道:“小鬼你做什么?”梁萧耳根烧羞愧不答。秦伯符也无暇理他瞧那大和尚大咧咧坐定方才道:“先师生前多次提到大师。”那和尚笑道:“多次提及么?哈哈定没一句好话。嗯你说先师莫非玄天尊已然死了。”

    秦伯符一暗叹道:“不错先师临去前托付于我要与大师再行赌斗一局决个胜负否则他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那和尚点头道:“难怪你千方百计邀和尚前来。嘿嘿原来如此。”秦伯符正心伤师父之死却听那和尚语带嘲笑心中着恼蓦地抬高嗓门道:“师命难违。是以晚辈此次自不量力冒昧邀战还请大师勿要推脱。”那和尚呵呵笑道:“比就比和尚倘若推脱倒显矫情。”秦伯符道:“大师快人快语不知那盒子可曾带来?”那和尚道:“什么盒子?”秦伯符略略皱眉沉声道:“自是‘纯阳铁盒’!”那和尚哈哈笑道:“原来你嘴里是为师父出气骨子里却为那铁盒出气?”秦伯符摇头道:“这也是先师遗命还请大师见谅。”

    那和尚笑道:“端地死不悔改。”说着在袖间一摸掏出一个径约五寸的四方盒子月光之下黝黑亮和尚道:“是这个么?”秦伯符凝视那盒子眼中精芒闪动默默无语。那和尚道:“想当年玄天尊为争夺此物与我在此赌斗胜者得此铁盒败者自废武功。嘿嘿难道说今日你也要这样赌一回么?”秦伯符颔道:“不错师命难违。不过晚辈输了当然自废武功。大师道德渊深废武功倒也不必只要将铁盒给我再……”说罢接下背后包袱取出一物梁萧定睛瞧去却是一面灵牌上面写着一溜楷字。

    却听秦伯符一拍灵牌朗声道:“这是先师牌位。晚辈倘若侥幸胜了还请大师对着这牌位磕上三个响头好叫先师九泉之下魂魄安宁。”那和尚摇摇光头道:“你如此安排是笃定能胜和尚了?”秦伯符叹道:“非也晚辈自幼孤苦承蒙先师收留才不致冻死街头若不能令他瞑目岂非猪狗不如?”那和尚稍一沉默抓起那铁盒晃了晃笑道:“老实与你说这铁盒原是假的。”秦伯符诧道:“假的?”那和尚将铁盒搁在青石板上一拳击落只听咔嚓轻响铁盒四分五裂。那和尚抓起碎片丢给秦伯符笑道:“你若不信大可瞧瞧。”

    秦伯符接过碎片怔怔瞧着如在梦里。那和尚笑道:“信了么?据传纯阳铁盒乃吕洞宾所留暗藏丹书火符能活死人生白骨无病不愈脱胎换骨更有神功妙诀得之足以横行天下。是以数百年来世人趋之若鹜只可惜却无一人能够打开。哈听说那铁盒烈火不能熔斧锯不能伤又焉会挨不住和尚一拳?”

    秦伯符双拳一紧将那铁块拧得扭曲不堪沉声道:“那你与先师赌斗却是为了什么?”那和尚笑道:“自然为了这个假铁盒了!玄天尊武功虽高为人却贪得无厌。不论盒子真假和尚一说他都是大大动心由着和尚定下这个赌局。”秦伯符瞧他随口道来俨然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不由得挥拳击地怒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大师如此作为岂不叫天下人齿冷吗?”那和尚嘿笑道:“由着你骂。和尚我行我素管他天下人如何看待。再说这始作俑者也不是和尚。吕洞宾那妖孽不明大道只会装神扮鬼愚弄世人。我用他的妖术做饵诳诳玄天尊也叫‘顽石当用铁锤打恶人自有恶人磨……”

    秦伯符气得面色涨紫正要反唇相讥脑中忽地灵光一闪:“是了这和尚奸猾异常当年骗了先师如今又故设圈套激得我心浮气躁难以专心对敌。”他纵横江湖身经百战一念及此心火顿平语气转淡道:“大师请了。”说着抓起身边一块石棋子。

    却见那和尚摆手笑道:“慢来谁为先手?”秦伯符不觉一怔道:“这个……但请大师定夺。“那和尚笑道:“好说便用老法子吧!”说着他抬手抓起一枚十斤重的棋子笑道:“这凸面又光又亮好比和尚的光头平的一面冰冷臭硬正像玄天尊的面皮。”秦伯符按捺怒气冷冷道:“大师乃出家之人请留些口德。”

    那和尚哈哈一笑将那棋子掷出棋子边缘落地顿如陀螺般旋转起来。那和尚笑道:“棋子停转之时凸面便是和尚先手平面则为足下。”秦伯符盯着那不断旋转的石棋子寻思今日赌斗一子半子都关乎胜败谁为先手更是要紧。少顷只见那棋子转势衰竭。梁萧瞧得清楚眼看便是凸上平下不禁叫道:“糟糕。”秦伯符神色也是一变蓦地挥掌拍出一股大力拂中棋子那巨棋陡然加又转数转眼看着便是凸下平上。那和尚笑道:“好家伙比混么?”大袖飘举也拍出一掌棋子被他掌风拂中顿时反转起来。秦伯符哪肯甘休挥拳又出。一时间二人为争先手掌来拳往将那枚棋子激得忽正忽逆呼呼乱转衬着头顶一轮明月光影变幻煞是好看。

    斗得正急忽听那圆头圆脑的小和尚呵呵笑了起来忽地跳上青石棋枰笑道:“好玩!好玩!”一颠颠奔到那旋转的棋子伸手便摸。对敌二人俱都诧然同时罢手。棋子失了劲力牵引被那小和尚抱着转势陡然一衰。小和尚大为奇怪挠头道:“怎么不转了。”悻悻丢开棋子倒落却是平面朝上。那大和尚忙叫道:“乖娃快下来。”小和尚闻声一颠一颠跑下石枰又嚷道:“师父俺饿。”那和尚在他小光头上重重敲了一记怒道:“就知道吃?你方才干嘛不弄个凸面朝上?真是吃里扒外。罢罢罢秦老弟算你先手。”秦伯符听他突然不顾辈分叫自己老弟惊愕之际又听他认了自己先手眉宇间顿时露出笑意。却听那和尚又道:“说起来方才若是换过玄天尊可不管棋枰上是娃儿还是女人都只会趁火打劫决不会束手束脚的。”

    秦伯符也知师父早年所作所为甚是不堪暗叫惭愧忽地抓起身前一枚黑子掷向棋盘落地之时宛如有金石之声震得梁萧双耳嗡响。

    那和尚呵呵一笑袖手挥出一枚棋子又快又急凌空落在黑棋旁边。梁萧吃过亏本已掩住耳朵但却不闻丝毫声息定睛一看那枚棋子竟深深陷入石板好似铸在上面一般。

    秦伯符心中一凛明白敢情方才争先之时对手留有余地未出全力略一默然叹道:“前辈绝世神通令人叹为观止!若非先师遗命晚辈眼前便当认输了。”挥袖间又抛一子声音仍是脆响至极。梁萧这回却忘了掩耳听得心头烦恶暗生诧异:“这响声好怪!为何和尚的却不响。”只见那和尚又掷出一子梁萧定睛细瞧却见棋子非如秦伯符般直来直去而是自上而下旋转落地故而和尚抛掷甚疾但落到棋盘上时力道却已消耗殆尽是以全无声息这般举重若轻无怪秦伯符也自认不如了。

    一时间秦伯符执黑和尚走白两大高手玄素双引参差两分裂地制兵阵如雁行就这么有声无声、惊世骇俗地下了三十来子。梁萧不通棋理全然不知输赢。瞧了一阵但觉肚饥忽地想起自从惹祸逃亡就没吃过东西当即伸手入怀摸出一个油纸大包里面有他日间偷来的烧鸡当时忙着向猪屁股挑衅暂用油纸包好揣在怀里。

    梁萧撕下鸡肉低头吃了两口忽听得身旁传来咕嘟嘟咽口水的声音。抬头一瞧却见那小和尚站在五六步外吮着手指瞧着自己圆眼骨碌乱转露出贪馋神气。梁萧瞧他长得肥胖可爱心生亲近招手笑道:“小光头你要吃鸡么过来呀!”小和尚犹豫一下但耐不住肚饿走上来梁萧撕了半只肥鸡塞给他道:“给你。”小和尚眉飞眼动喜不自胜与梁萧并排坐下也不道谢捧着便啃。秦伯符斜眼瞥见心怀大慰:“这小鬼虽然顽皮但却洒落大方正是我道中人。”

    那小和尚手嘴并施连咬带撕动作熟极而流不一时半只烧鸡便去了大半。梁萧瞧他吃得甚快不觉起了竞争之心也拼命啃咬但仍远不及那小和尚手嘴迅快还没吃到一半小和尚手上已只剩下两根鸡骨兀自意犹未尽舌头舔吮鸡骨上的鲜味一双圆眼却紧盯上着梁萧手里那半只肥鸡。

    梁萧大奇忖道:“这小和尚难道不知饱足么?”还没拿定是否再分他一些那边棋局已生变化。那两人缠斗已久枰上局势渐趋明朗和尚棋力矫健一如龙奔一似虎踞结成上下交征之势将秦伯符一条大龙困在其中。秦伯符遭此困境不由以手蹙额陷于长考。那和尚占了上风得意笑道:“秦老弟你还有法门么?依和尚瞧来你还是投子认负自废武功倒也不必你若输了么给和尚这个活人磕上三个响头如何……”

    秦伯符知他故意出言扰乱自己思绪当即只作不闻凝定心神低眉沉思不待那和尚说完拈起一枚巨子挥手掷出“当”的一声落在棋枰上口中淡淡地道:“胜负未分大师大言快论为时过早了吧。”

    那和尚瞧着棋枰出了一会儿神也拈起一枚巨子却并不落下摇头道:“好个一子解双征好一个镇神头。”原来围棋中本有“镇神头”的招法。当年唐代大国手顾师言奉诏与东来的日本王子对弈那日本王子号称日本棋力第一。顾师言初时自恃高明并不用心不想那日本王子棋力不凡二人弈至三十二手日本王子竟然棋成双征之势。他志得意满抱手瞅着顾师言瞧他如何应付。但大国手便是大国手顾师言当此危殆之际不动声色思索片刻忽地轻轻一招一子解双征竟将日本王子棋势破得七零八落。顾师言这一子扭转乾坤实乃独步古今的妙招故名“镇神头”。秦伯符得其法意一子落枰棋面四通八达崩山陷海将和尚必胜之局一破无余。

    和尚喟然良久又道:“秦老弟你武功不过略胜玄天尊但棋力么胜了他可不止一筹。”秦伯符淡然道:“不敢晚辈自知武功浅薄敌不过前辈的‘大金刚神力’唯有在棋谱上狠下功夫。”和尚竖起拇指笑道:“斗智不斗力智者所为。”言罢落下一子。

    秦伯符此刻胜券已握只看怎样胜得潇洒利落。沉吟片刻手一扬黑子嗖地飞出这一子乃是必杀之招一旦落下白子上方大龙遭屠和尚非得弃子认负不可。孰料那黑子尚在空中和尚手中一子早已飞出后先至正好撞中黑子。闷雷也似一声响黑子跌落一旁顿时错了方位。如此一来白子大龙不仅长了出来亦且填死了右上角一片黑棋。

    秦伯符勃然变色沉声道:“大师何意?”和尚光头摇晃笑道:“秦老弟是智者斗智不斗力和尚是愚公不会斗智只会斗力。嘿嘿秦老弟若有能耐不妨也来撞我试试!”秦伯符不禁语塞。事到如今棋局已是图穷匕现此后二人任意一子便能锁定乾坤但此中胜负已不在棋艺之上而在武功高低。秦伯符只好硬起头皮掷出棋子白棋立时又出二棋相撞石屑飞溅双双四分五裂。那和尚拍手笑道:“不错如此下棋方有兴味!”

    梁萧一颗心随着二人落子怦怦直跳他虽不懂下棋却也看出这棋已下到紧要关头二人各以绝顶内功驭子抢占有利方位。一时间只见空中棋子纷飞越迅疾到后来黑子撞上白子声如霹雳传响空谷只是白子分毫不损而黑子却尽数粉碎化作一团轻烟弥漫在月光中经久不散。

    梁萧见那和尚轻描淡写手中随意抛掷秦伯符却浑身紧绷面色苍白每出一子似乎都要用上全力。梁萧武功虽低也已瞧出其中高下心知这般下去秦伯符是孔夫子的家当——左右是输当下寻思道:“须得想个法子帮帮他才好。”转眼瞧见小和尚顿生歹念游目一顾觑见身侧有一段荆棘顿时计上心来左手烧鸡在小和尚眼前一晃遮住他目光右手偷偷伸出从荆棘上折下几枚尖刺嵌入鸡腿。然后扯下鸡腿笑着递到小和尚面前道:“你还要吃么?”小和尚两眼放光急忙点头抓起鸡腿也不看一眼狠狠一口咬落。但只咬了一口便张起大嘴哇哇哭了起来。那和尚听到哭声手中应付秦伯符嘴里却忍不住问道:“乖娃好端端的你哭个啥?”小和尚嘴里咕咕噜噜却说不出一句话来。那大和尚见状顿时焦躁起来连声叫他过去但小和尚只是张嘴号啕全不理会。那大和尚斗到紧要处脱不得身唯有大声叹气。

    梁萧见那和尚心神大乱暗自欢喜。忽然间只听那和尚高叫道:“罢罢罢输便输了!”袖袍一拂陡然长身而起只一步便迈到小和尚身前。借着月光梁萧隐约瞧得这和尚身形伟岸须眉皆白显然年纪不轻。此时形势陡变秦伯符无所阻挡凌空一子落在枰上奠定胜局忽觉心神一弛一股气血直冲胸口禁不住咳得腰背蜷缩状如虾米。

    梁萧见他形容痛苦暗自担心抢上去攀住他道:“病老鬼你怎么啦?”秦伯符举手连摆嘴里却说不出话来似要将心肺肝胆一股脑咳出来一般梁萧也感焦急偏又苦无良策唯有伸出小巴掌拍他背脊给他舒缓气血。忽听那老和尚冷笑一声慢慢道:“秦伯符和尚倒是看走眼了没瞧出你还有这种手段?明里与和尚下棋暗里却藏了伏兵。”秦伯符闻言愕然竭力压住四处乱走的血气抬头道:“大……大师此话怎……咳……怎么说?”老和尚摊出大手冷笑道:“你且瞧瞧这是什么?”秦伯符瞧他掌心里有七八根尖利木刺刺上还有血迹更觉不解茫然道:“这是什么?”老和尚道:“这是从我徒儿嘴里拔出来的哼鸡腿里面长出荆棘来倒是奇闻。”

    秦伯符恍然大悟怒视梁萧眼内几乎喷出火来。梁萧心虚撇嘴后退两步。秦伯符忽地抬手一个耳光重重抽在他脸上。这一掌含怒而虽已极力收敛仍是极为沉重梁萧被刮得立地转了两个圈儿“扑”的一声跌倒在地和了血吐出两枚牙齿左脸好似开了花的馒头眼看着高肿起来。梁萧自幼被母亲捧着衔着爱如珍宝几曾遭过这般毒手傻了好一阵方才干号道:“臭老头你怎么打我?”话未说完眼泪已流下来。

    秦伯符面罩寒霜盛怒道:“臭小鬼老子与人比斗谁要你多管闲事?”梁萧叫道:“好啊是老子多管闲事了老子走了你老病鬼是死是活都不关我事。”他怒冲冲回头去抱狗儿。秦伯符一掌打过瞧着梁萧小脸高肿又觉出手太重了一时怒愧交加急剧喘咳口角顿时溢出血来。梁萧见他模样怔了怔复又怒哼一声抱着白痴儿一溜烟跑了。

    那老和尚原想这小孩儿势必想不出这等扰乱人心的歹毒法子定是出于秦伯符的授意。眼瞧二人争执只当做戏冷笑旁观。直待梁萧一怒而去秦伯符情急下咳出血来方才悟出二人并无勾结长眉一扬说道:“你果真有病?”秦伯符面如死灰喘息道:“略……略有小恙!”老和尚目不转睛瞧着他笑道:“只怕不是小恙大概是强练‘巨灵玄功’所致吧。这样说来你讨纯阳铁盒是想治好内伤了?”秦伯符苦笑道:“大师神目如电晚辈惧怕前辈厉害是以练成‘撼岳功’仍想再上层楼修炼‘无量功’。结果走火入魔内劲反噬‘恶华佗’吴先生瞧了也是无计可施他说……咳咳……他说……”老和尚笑道:“那老混球儿是否说只有自废武功才能痊愈?”秦伯符一怔道:“前辈真是未卜先知吴先生正是这般说的。”老和尚摇头道:“没有无量的气度却来练无量的武功好比抱干柴引雷火若不自焚己身那才是奇哉怪也!”

    秦伯符听得这话犹如醍醐灌顶呆然半晌道:“大师说得是这场比斗算晚辈输了。”一抬手便向胸腹拍去欲要震散气海自废武功。不料一支乌木棒横里伸出搭上他双臂。秦伯符手臂顿时如负千钧难以抬起。只听老和尚笑道:“这一回只当未曾比过。和尚不必向玄天尊磕头你也勿须自废武功待来日你练到‘无量功’你我再斗不迟。”秦伯符听得这话不觉豪兴大动扬眉叫道:“好来日再斗。”

    老和尚收棒笑道:“当年玄天尊凭‘巨灵玄功’作恶多端和尚也未脱金刚伏魔之性故以这‘千钧棋’逼他自废武功。没想到他小肚鸡肠耿耿于怀四十年定要再分高低!”他瞥了秦伯符一眼又道“听说他为花家收留那是桃源幽处他该当晚年安宁已得善终吧!”秦伯符默然点头。

    老和尚笑道:“你和你师父倒是全然不同全然不同!哈哈善哉善哉驽马生得千里驹野鸡抱出凤凰来!”他纵声长笑伸出木棒一挑将小和尚挑回肩上大步流星隐没在月色之中。

    秦伯符瞧那和尚走远心神一懈又捂着口咳嗽起来咳出一摊温热鲜血。想到梁萧负气而去的模样心中好不愧疚:“他一个孩子我怎下了那种狠手也不知那一巴掌是不是将他打坏了?”他支撑着直起身来孰料走出数步忽觉一阵头晕目眩几乎站立不稳心头一惊:“糟糕怎会伤成这样?”只得无奈坐下盘膝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