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册 第三十六章 兽恶网罗

急急忙忙回了城,终于在傍晚时分入了宫。修德门与显德门俱已关闭,只有玄武门还开着。幽长的门洞甚是昏暗,脚步声激荡回旋。一路南行,巡逻站岗的侍卫仿佛多了好些。走入金水门,裙角已拂上清冷的月辉。

时间紧迫,我径直往济宁宫而来。玉枢听说我来了,连忙自听雪楼迎了出来,又是惊喜又是惭愧:“你怎么来了?我还当你恼了我,再也不来了。”小莲儿也跟了出来,笑道:“君侯总算是来了,我们娘娘日日盼着呢。”

只见她一身淡湖蓝色齐胸襦裙,外罩广袖练色绉纱长衣,朝云髻一丝不乱,簪着两朵淡紫色宫花,显得清贵无匹。我见她满眼笑意,上一次来济宁宫的不快顿时抛却脑后:“我来看看姐姐好了没有。姐姐不生我的气了么?”

玉枢笑道:“前些日子濮阳郡王出宫去了,信王赏了他一座府邸,虽然小了些,但总比住在监舍中的好。信王怎么突然转了性子,对濮阳郡王这样好了?”

我如实道:“那一日信王来仁和屯,我向他提过。”

玉枢感激道:“我便知道妹妹心肠好。”

我忙问道:“听说两宫随信王出征了,可有此事?”

玉枢一怔,道:“前些日子銮驾出宫,好大的阵仗,济宁宫都去送了。难道你竟没有听说?”

我追问道:“你亲眼见到两宫出了皇城?”

玉枢想了想道:“人倒没有见到,只是见到车马轿辇罢了。”玉枢见我神情凝重,便左右一望,拉着我的手道,“咱们去花园说话。”

雪白的栀子花密布于重重深翠之间,清冽的香气侵袭不止。我的脑中一片空白,走了十数步方才问道:“两宫既已经出宫,为何宫中的侍卫不减反增?”

玉枢道:“这些日子我没有出过宫,你说侍卫增加了,我竟没有留意。”

忽见前方数丈之地,沈太妃与淳太妃正带着溧阳长公主赏花。溧阳长公主与真阳年纪相仿,一身鹅黄襦裙,甚是娇俏。她依偎着生母齐太妃,捧起一朵栀子花轻轻嗅着,不一时摘了下来,别在沈太妃的衣襟上,二人神色甚是亲昵。

玉枢笑道:“自高晖继嗣睿王,沈太妃身边便没了孩子,对溧阳长公主比淳太妃这个生母还要娇宠。齐太妃有时还向我抱怨呢。”

宫女们见了玉枢,都纷纷上前行礼。沈太妃与齐太妃转过身,四人围作一团行礼。沈太妃依旧喜着蓝绿,如意高髻上一枚拇指大的蓝宝石熠熠生光。

沈太妃好奇道:“天都黑了,君侯怎么这会儿来了?”

我笑道:“玉机进宫来看望姐姐。”

淳太妃笑道:“这便是亲姐妹能入宫的好处,常来常往的热闹。不似我们,整日孤孤单单的。”

沈太妃默默打量我片刻,附和道:“孤单倒也罢了,近日宫中的侍卫无故多了好些,咱们姐妹想去益园赏天鹅,都被拦了回来。”说罢抚着襟前的栀子花,眸光愈加沉静,“济宁宫的花都赏过一千遍了,溧阳这孩子直喊闷呢。”

终于赶在玄武门下钥之前出了宫。银杏提着风灯,沿着宫墙默默向西行。灯影散乱,一如我茫然无措的心绪。许多年不曾尝过这样的滋味了,哪怕在乍闻高曜驾崩的那一天,也不曾有过。心头刺痛,我停下脚步,扶着宫墙喘息不止。银杏连忙扶起我的右臂,关切道:“姑娘的心病又犯了么?”

今夜睿王府与杜府或有灭顶之灾,还将连累濮阳郡王高晔,而我却知道得太迟了。我焦急得几乎哭了出来:“如此要紧的谋划,他们为何不早说!”

银杏只顾扶着我,一面扬起风灯。候在远处的车马连忙驶了过来。银杏这才道:“这固是他们糊涂,可事到如今,姑娘还是得想个法子。”

想起那一日师广日轻蔑的一唾,我心中酸楚难言:“他们不信我,现在说什么都迟了。”

不一时车马到了跟前,银杏问道:“是回府,还是去别的地方,还请姑娘示下。”马儿四肢健壮,车轮是新的,裹着车轮的蒲草触手生硬。连车马都显得那么新鲜和不安分,仿佛一扬鞭,便逸辙如飞,任我驱驰。然而此刻,我却是哪里也不能去。

我扶着银杏的手登车,声音疲惫不堪:“回府。”

银杏跟着上车,递了丸药与温水:“姑娘不去打探一下消息么?”

我推了药,苦笑道:“两宫还在宫中,信王已张好了天罗地网,单等着睿王与杜大人撞进去。我在街上乱逛,只怕要被乱兵踩死。”

银杏吓了一跳:“或许是姑娘多虑了,也许两宫真的出征了呢?”

我叹道:“济宁宫在东面,章华宫在西面。侍卫连益园也不许沈太妃他们逛,是什么道理?”

银杏思忖片刻,道:“是为了不让济宁宫的太妃们去章华宫附近么?论理,若两宫已不在章华宫,实在不必把守如此严密。如此说来,姑娘应当去告诉杜大人与睿王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