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册 第一章 天子之孝(第3/5页)

我和绿萼目送她主仆三人在玄武门外登车。易珠掀开车帘,向宫内张望片刻,又环视宫墙角楼,泪珠滚滚而落。在这宫墙之中,从不少青云之志和惊世谋略,所缺唯有真情与自由。这自由,高思谚不吝偿还给她了,多少也算有几分真情吧。

回到漱玉斋,坐在镜前卸了钗环,预备补眠。绿萼一面摸着发髻下的银针,一面好奇道:“奴婢早就想问姑娘了,姑娘是如何知道史姑娘那么早就出宫去?”

天已大亮,漱玉斋的丫头们才刚刚起身,许多人都不知道刚才我出去过。趁绿萼铺床的工夫,我散了头发,自站在窗前,就着天光,侧头寻找发梢中的银丝:“易珠心高气傲,怎么肯在人多的时候出宫,让无知之徒耻笑?何况,玉枢也就罢了,昱贵妃素来淡薄,少与妃嫔往来,却不过人情来送一送,于易珠又有什么趣味?不如清清静静的早些出宫罢了。”

绿萼叹道:“史姑娘也太较真,便是送一送又有何妨?”

我拈起几丝白发:“易珠的性子就是真,也就是因为这真性情,才能让先帝由冷淡转而宠爱。”说着对着菱花镜将银发藏好,半边脸在晨光中显得苍白而迷惘,“比起易珠,我是大大不如了。”

绿萼道:“她是妃嫔,姑娘是女官,怎能一样?若当年姑娘也肯做贵妃,也许芳馨姑姑就……”说起芳馨,她不禁出神,指尖被新灌的汤婆子烫得微红,手一缩,轻轻在唇边吹着。

易珠不同于我,她便是“陷害”谁也是光明正大的。我忙坐到床边,把绿萼滚烫的指尖放在冰冷的手心里握着:“都是我不好,我害了姑姑。”

手心一空,绿萼忙跪了下来:“姑娘恕罪,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是说——”

我笑着拉她起身,坐在我身边:“我知道你没有这个意思。”

绿萼道:“那大行皇帝的密诏……真的有此遗命么?”

我微笑道:“大行皇帝并没有这样的密诏,但我一定会向陛下求一个爵位给易珠的。这是大昭欠她的,该偿还给她。”

这一觉直睡到巳初才醒来。一睁眼,但见窗纸大亮,坐到妆台前,镜中明晃晃地照出一张新颜。绾了头发,披了衣裳,启窗向外望去。只见丫头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说笑。开了门,整个漱玉斋从里到外都在喁喁嗡嗡,不知在议论些什么。寂静多日的漱玉斋终于有了一丝活气。直到此刻,我才觉出些新朝的意味。

正在好奇时,绿萼笑吟吟地走上楼,见寝室的门开了,不禁笑道:“姑娘醒了也不唤人。”说罢招呼楼下的丫头们端水,又扶我坐在妆台前。

绿萼的纤指掠过一排篦子和梳子,轻盈似玉枢的舞步。我自镜中见她目有喜色,唇角含笑,便笑问:“什么事这样高兴?外面都在议论什么?”

绿萼拣起一柄白玉疏齿栉,抿嘴笑道:“姑娘睡了一觉,外面可是翻了天。今天陛下下了朝,便晓谕六宫,要封皇太后为太皇太后,几位先帝的妃嫔为太妃。”

我更是诧异:“这也平常,值得她们这样议论?”

绿萼笑道:“姑娘,这不是议论,实在是欢喜。陛下说,昱贵妃晋为贵太妃,婉妃、沈嫔和淳嫔,都晋为太妃。”说罢低了头只顾笑。

我全明白了:“那慧贵嫔呢?”

绿萼笑道:“慧贵嫔出身低微,又没有孩子,自然是最末的太嫔了。”说罢又拣起篦子,语气更是轻快,“咱们这位威风凛凛的慧贵嫔这下成了没牙的老虎,咱们漱玉斋再也不用顾忌着她了。所以漱玉斋的丫头们,自然是最高兴的了。”

这样闲闲听着,也不觉有了一丝笑意:“可怜,后宫女人若没有孩子,又不能像易珠妹妹一样放出宫去,便只能如此困守在宫中一辈子。”

绿萼哼了一声:“慧贵嫔陷害颖妃娘娘,伪造画作陷害姑娘,又险些害得婉妃娘娘生不下小公主。还有信王府宋氏的事情,若不是世子王妃机敏,及时杖毙了宋氏,还不知先帝要如何疑心姑娘。更不用说姑娘回宫后,派了耳目在漱玉斋,让沐芳私自接收礼物,还有那明虚的事情。样样踩着要害给姑娘下绊子,给了咱们多少不痛快,姑娘竟还同情她。”

我笑道:“你不说,我竟不知道她做了那么多事。”

绿萼道:“幸好姑娘给了她两铳。若非她残废了,恩宠骤衰,倘若也生个皇子公主,这会儿倒是不好办呢。”

当年慧贵嫔平氏也不过是想固宠,这才大胆招惹玉枢。其实能做个太嫔在宫中安稳一生,已经远胜她原本为奴为婢的生活,并不算如何可怜:“我并没有同情她,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

绿萼道:“姑娘就是好心。奴婢听银杏妹妹说,陛下未登基前,姑娘还对陛下说,慧贵嫔对慎妃娘娘还算恭敬,请太子不要怪罪她。这一句‘恭敬’掩饰了多少兴风作浪。若不是素知姑娘的为人,奴婢简直以为姑娘软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