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册 第二十七章 交道之难(第4/4页)

这是一件很小的屋子,只容得下一张木榻、两只低矮的竹柜和半边靠窗的小桌,一应日用什物都陈旧不堪。银杏将自己埋在一张又脏又破的薄被中,如枯萎破碎的黄叶下一只在寂寞寒夜中苦苦求生的秋虫,虚弱得连哀鸣都发不出来。我切齿流泪,上前缓缓揭开被子。银杏赤裸的半边肩背,包扎得严严实实,伤口处还在渗血。她一见了我,便直起身子,露出欣喜的目光。一吸气,顿时痛得面色惨白,额头冷汗如珠。我按住她道:“好好躺着,别起来。”说罢解下斗篷,覆在她的肩头。她抚摸着又厚又密的风毛,感动得流下泪来。

我掏出帕子为她擦汗拭泪,感激道:“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银杏正要说话,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她顺手抢过我手中的帕子,尚未捂住口鼻,便喷出一线血痰,噗的粘在我的裙子上。我大骇,不知所措地站起身来。秋兰转身坐在我坐过的地方,轻轻抚着她的背,一面泣道:“银杏伤了肺,不能多说话,请大人恕罪。”

我叹道:“我与银杏姑娘不过一面之缘,却受如此大恩。请受玉机一拜。”说罢深深拜下。

秋兰忙扶起我:“奴婢们当不起。银杏只是知恩图报罢了。”

绿萼道:“知恩图报?”

秋兰道:“姑娘不知道么?朱大人在掖庭属时,对奴婢们颇为照料。当时银杏病得不轻,若不是朱大人求情,掖庭令如何肯给奴婢们热汤热水?银杏恐怕早就病死了。”

我摇头道:“银杏姑娘当时不过略感风寒,即便没有我,李大人也不会坐视不理的。”

秋兰道:“这些对两位大人来说只是举手之劳,对于咱们这些命如草芥的奴婢来说,却是救苦救命的。银杏常对奴婢说,定要报答大人。今日银杏听说大人要来景灵宫,便想着要来给大人磕头。想不到竟遇见这样的事情,也算偿了心愿。”

我注视片刻,秋兰似被星火灼了一下,连忙垂下眼皮。我问道:“银杏姑娘都伤成这样了,怎么也不寻一个好一点的屋子来养伤?”

秋兰忙道:“这已是最好的屋子了,是宫里的老姑姑住的。”

我叹道:“我会和内阜院说,给你们换个好些的地方当差。”

忽听银杏一字一字道:“大人……奴婢……”她一急,又咳了几声,痛得流泪不止。窗外有卫尉的声音唤道:“大人?”

绿萼应道:“无事。”

我重新坐在她身边,却不忍看她:“你慢点说……”

银杏忍着剧痛,颤声道:“奴婢……想跟着……服侍大人……”她骨瘦的右手攀着我的左臂,颤抖不已,期盼的双眼陡然亮了起来,如映在窗纸上的画戟之端和银盔之纹,凝滞而尖锐、曲折而柔弱。

心中微沉:“银杏姑娘若有此心,我求之不得。只是此事非我一人所能定夺,这要看颖妃娘娘的旨意。我会尽力一试的。”

银杏听见“颖妃”二字,目光顿时多了几许潮湿之意,她右手一紧:“大人……”说着奋力仰起头,似有哀求之意。

我扶她躺好:“你安心养病,等着我的好消息。”

门外卫尉又道:“大人,此地不宜久留,请速速回宫。”

我起身道:“这就来。”说罢吩咐绿萼留下一些银两,又对秋兰道,“请姑姑好生照料银杏姑娘,我会派人来看你们的。”侍卫自外推开门,阳光照了进来,银杏又将双眼埋了起来。秋兰将我送了出来,行礼作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