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册 第三十一章 出生入死(第2/4页)

我听她突然提起我的父母姐弟,愈加警觉。从前我总以为皇后赞成皇帝纳我为妃,是因我出身微贱,即使有宠,对她亦是无害。此刻,我忽然想起去年夏天在景园时,皇后当着熙平长公主的面除去我们一家的奴籍,后又两次提起父亲和弟弟入朝为官的事情,原来她是想笼络我——我们一家。

昔日翟恩仙一事,皇后始终对父亲和熙平长公主耿耿于怀,只因前方战事正紧,皇后监国任重,在文澜阁执事韩复身上又没有逼问出有用的证词,所以暂时无暇顾及。而父亲脱籍之后,依旧在长公主府做管家,皇后亦无可奈何。

舞阳君和奚桧之事在前,慎妃自尽之事在后,想来她终于感觉到一张密密罗织的大网正向她兜头扑下,偏偏她全无还手之力。父亲是熙平长公主的心腹,皇后对我们一家施以恩惠,无非是想父亲离开长公主府,重投“明主”。

我不愿为妃,父亲不会离开长公主府,皇后也不会坐以待毙。

心念轮转,我双手一紧,连茶盏烫了手心都没有察觉:“臣女德薄——”

皇后却不理会我,依旧道:“至于封号么,圣上与本宫都爱你的聪慧与得体,就叫一个‘慧’字好了。如何?”说着一抬眼,目光如电。

我身子一跳,顿时打翻了茶盏。茶水浸透裙子,热气纵横,如隐而无声的刀剑铿锵。我一摊双手,手心通红。芳馨在我身后惊呼道:“姑娘的手烫伤了!”

皇后微微冷笑:“怎么这么不小心?罢了,回去更衣吧,免得着了凉。”

今夜本该小莲儿当值,可是芳馨特地命她回房歇息,自己抱了被铺守在外间。我散着头发坐在灯前,凝神绣着衣角上的一朵梨花,特意选了胭脂色丝线掺了金丝绣成花蕊。胭脂凝重,金线华贵,原本淡雅的梨花立刻显得沉静致密,不动如山。

芳馨将烛台移开少许:“这样近,小心烧着了头发。”说罢将胭脂色的丝线套在指尖,在烛光下细细端详,“绣花本该在白天,对着日光颜色才不会用错。姑娘用深紫红色绣花蕊,颜色重了。来日衣服上骤然一点深红,倒像是没洗干净的。”

我头也不抬道:“我好容易拿一次针线,姑姑就这么多话。”

芳馨笑道:“姑娘绣花,向来只为静心,不知今夜因何烦扰?”

丝线在花心上打了个结,我轻轻扯了两次没有扯动,索性将衣裳往桌上一撂:“姑姑今天没有瞧见皇后的脸色么?”

芳馨接过衣衫,细细理着丝线:“奴婢是觉得皇后娘娘与姑娘说话似乎不同往常。娘娘她……”她歪着头,想了想道,“似乎非要姑娘嫁给陛下不可,竟还搬出了朱大管家和朱公子来劝姑娘。”

我倒了两盏温水,淡淡道:“皇后这也不是第一次说起我的父母了。慎妃娘娘出殡后,皇后就曾问我,父亲既已是平民,又读过书,为何不以科考取仕,却甘心在长公主府做管家。”

芳馨道:“姑娘是如何作答的?”

我挑着灯芯,支颐道:“人各有志,况且父亲学问有限,做不了官。”后来皇后又说了什么?是了,她借我弟弟名字中的一个“云”字,将我姐弟比作陆机与陆云,俱是横死。我不觉撇了撇嘴。

芳馨若有所思道:“其实陛下喜爱姑娘,姑娘便嫁了似乎也并非坏事。”

我哼了一声:“姑姑到这会儿还来试探我?”

芳馨忙道:“奴婢不敢。”

我冷冷道:“慎妃娘娘生前的事情便不说了,便是自尽,掖庭属也还要查她。昱嫔——”

芳馨笑道:“姑娘何必和她们比?”

我笑道:“那我又当和谁比?难道和皇后比?慎妃从前不就是皇后么?”

芳馨放下衣裳:“奴婢知道姑娘不想嫁,可若不嫁,便是与皇后为敌,姑娘不怕么?”

她错了。并非我与皇后为敌,而是熙平长公主。皇后已被迫得无路可走了。我笑道:“我不怕。难道姑姑怕?”

芳馨的笑意像她所绣的梨花一般淡远而笃定:“姑娘都不怕,奴婢怕什么?奴婢永远追随姑娘。”

我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依旧年轻的面孔,想起去年初夏,皇后命我查嘉秬之案,当我捧着父亲的画像满心惧意,不知所措的时候,是芳馨冷静地为我剖陈利害。当我为史易珠和锦素烦恼不已时,是她言中要窍,令我心无挂碍。当皇帝以舞阳君行诅咒之事问我,是芳馨代我回答,令舞阳君的罪孽又加深了一重。更不用提她一贯的善解人意。我几乎就要怀疑她是熙平长公主事先安在宫中的内应了。

芳馨被我瞧得不好意思起来,双颊微微一红:“姑娘为何这样看着奴婢?”

我诚恳道:“姑姑助我良多,我永志不忘。”

芳馨一怔,随即露出宁静慈和的笑容:“不敢当。只要姑娘相信奴婢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