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册 第二十五章 女为君子

我借温氏的机敏驱逐了王氏,又借易珠的野心惩治了杜衡。温氏对锦素颇有助益,杜衡更是锦素的母亲。如此说来,我甚是对不住锦素。然而我毕竟是二皇子的侍读,纵不能逆取,亦当顺守。此天经地义,无可厚非。

我笑道:“事过境迁,何必再提?”

锦素道:“姐姐当初不追究,是不愿在我与史易珠之间左右为难,可如今史易珠已出宫,姐姐就没有一丝怀疑么?”

我失笑。看来锦素至今不知,永和宫曾有一个宫女来向王氏报讯。或许杜衡知道锦素与我交好,不欲女儿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以至于锦素至今以为是史易珠告发了我为周贵妃绘像之事。杜衡离开女儿时,或许想过将真相告诉她。然而一想到她将独自面对这个险恶的后宫,愚蠢本分一些,至少能挣出一条性命。

锦素问得越蠢,杜衡的苦心便越动人。

几个小丫头坐在柏树旁打盹,绿萼捧了一盘子新炒的瓜子出来,娇声唤起众人。一时莺声燕语,好不聒噪。我心情大好:“史易珠既已出宫,还有什么可怀疑、可追究的?做人究竟要往前看才是。”

锦素一怔:“姐姐所言甚是。”

我笑道:“我亦有一事不明,正好请教妹妹。妹妹尚且年幼,为何周贵妃会差遣妹妹去文澜阁起居院抄阅内史?”

锦素叹道:“我就知道姐姐总有一天会问我。不瞒姐姐,我听见贵妃与桓仙姑姑说起此事,特意苦求贵妃让我去的。我说我会变幻各种字体,最适宜伪造文书。我求了许久,贵妃方才应允。”

我叹道:“夫子有云:危邦不入,乱邦不居。[61]帝后妃嫔之间的糊涂账,妹妹何必参与?万一漏了破绽,妹妹岂不成了替罪羔羊?”

锦素道:“姐姐自己都是痴人,又怎说我?”

我不解道:“痴人?”

锦素道:“我早已知会过姐姐,但陛下私下询问时,姐姐还是据实以告,不肯顺应圣意。如此刚直,岂非痴人?”

我奇道:“这事我从未提过,妹妹是如何得知的?”

锦素笑道:“圣上说与贵妃听的,我自然就知道了。陛下说,自从废后倒了,素日仰仗她恩典的人中,也只有姐姐天天去看望她,可见姐姐是个有情义的诚实人。故此贵妃谏言,说废后倒了,恐宫人瞧低了二殿下和姐姐。殿下封王还早,可先升姐姐为女史。”

我毫不意外:“原来如此。”

锦素道:“姐姐素来洞悉万事,妹妹自愧不如。想来姐姐也还记得,我母亲是怎样惨死在掖庭狱的。妹妹实在心有不甘,方才如此。”

我冷冷道:“你这是向慎媛复仇么?!”

锦素微一苦笑:“难道我不应该为母亲报仇么?”

我叹道:“妹妹自幼读圣贤之书,岂不知仁为何物?为何要让自己行此不仁之事?”

锦素冷笑道:“姐姐是嫌我这不仁之人,污了姐姐的地么?”

我忙道:“妹妹多心了,我并无此意。”

锦素道:“我五岁便随母亲进宫服役。因为我们是罪属,母亲只能做些最低贱最劳累的活。可她无论如何劳累,却从不忘记教我念书,督促我练字,为求在宫中好好活下去。母亲向来与人为善,又肯委屈自己。有一个姑姑嫉妒母亲有些学识,又肯花心力教我念书,有一阵子总是让母亲每日多做一个时辰,连茶饭也是最后才给吃。我天天守在屋里,不敢出去。可母亲总是迟归,我便常常饿肚子。即便如此,母亲也从未在我面前抱怨过一句。后来那位姑姑出宫去了,母亲的日子才好过起来。”说着流泪不止,“或许在众人眼中,我母亲只是一个哨探各宫消息的侫奴。可我知道,她都是为了我!是我错信了人,是我害了母亲!可那废后也甚是可恶,人人都可赦过,为何独我母亲不行?!我母亲便是那个替罪羔羊么?!”说罢双目通红,神色激愤,甚是骇人。

我忙掏出帕子为她拭泪,她却躲开我,独自向隅而泣。我歉然道:“是我不好,不该以圣贤书上的迂腐论调劝妹妹。妹妹的痛,我能明白。”

锦素这才慢慢止住哭泣,良久方回身道:“锦素如今没了母亲,只能将心事说与姐姐听。在这宫里,姐姐是我最亲的人了。不知姐姐肯不肯认下我这个妹妹?”

我肃容道:“求之不得。你没了母亲,我的母亲便是你的母亲,我还有亲姐弟,也是你的姐弟。你若诚心愿意做我的妹妹,须得应承我,日后再不可如此行事。你能答应我么?”

锦素道:“我答应姐姐。”

我微微一笑:“好。从此以后,你是我的亲妹妹。”

芳馨在一旁笑道:“两位殿下是亲兄弟,两位大人又认了亲姐妹,当真是一桩佳事。”

我嗔道:“只顾着笑!还不打水来服侍于大人梳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