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生了,生了……”

房间里头忽然传出来孩子的哭声,伴随着哭声的还有几声透着欢喜的呼声,很快,哭声还在,欢呼之声却少了些喜色。

守在门外的曹老爷子本来背着手在门前院子上来回转圈儿,听到声音扭身就探头往窗户那里看,窗纸严严实实的,里面的朦胧灯光让人的影子落在上面,好多人,那影子也交叠着,看不清楚。

又过了一会儿,孩子的哭声小了下去,刚出生的孩子总是没什么力气长久地哭,这方面,曹老爷子已经很有经验了,左侧屋里,他的两个儿子都已经睡着了,这边儿的吵吵嚷嚷,竟是完全不影响他们的良好睡眠。

“怎么样?”

他看到接生婆走出来,上前两步,问了一声,哪怕已经有了两个儿子,人到中年,再得一个小儿子,还是足够欢喜的。

接生婆先报了是儿子,看他高兴了之后,又夸长得好看,其实小孩子能看出什么好歹来,褪了毛的猴子一样,但这话听得让人心里高兴,曹老爷子笑呵呵给了礼钱,这是早就准备好的。

约好了之后再办礼,他送走了接生婆,农家没那么多规矩,第二天上,他就见到了自己的妻子儿子,小儿子裹在襁褓之中正在酣睡,他打开来看了看,这一看就变了脸色,后背骨那凸起的线条,这是天生就不直啊!

正看着,孩子动了动,似察觉到冷了,哭了起来,他合拢了襁褓,闷坐在那里,半天不知道如何是好。

儿子,儿子啊!

这若是个女孩儿,可能扭头就溺死在桶中了,可,这到底是个儿子。

“前两个都好好的,怎么到这个就成了这样?”

曹婆子才不会觉得是自己不会养孩子,不然怎么前两个都好好的?生怕男人为了这个嫌弃自己,过了月子就使劲儿捣鼓,总算把曹老爷子哄好了些,不久又得了一个女儿。

上面有两个看起来就五官端正身材挺拔的儿子,下面还有嗷嗷待哺娇花一样的小女儿,一个天生驼背到让人怀疑是不是他们家都有啥问题的小儿子,就不那么要紧了。

孩子还小的时候,曹婆子就知道如何厚此薄彼,偏心得理所当然,她不会故意饿死自己亲生的儿子,也不会故意冻死他,到底是个儿子,但平常的打骂,别人家可能是冲着赔钱货的女儿的,他们家就是冲着卖相不好的小儿子。

前两个儿子,一个“森”,一个“林”,到了小儿子这里,就是一个孤“木”了,家里头都是“木头”“木头”地叫着,叫得时间久了,好像这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不再表达自己喜好的小儿子真的也如木头一样,哪里需要哪里搬,必要的时候还能放到炉子里添一把火。

曹婆子这个当娘的都对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儿子如此,就更不要说曹老爷子那个狠心的父亲了,他对两个儿子手把手地教导制琴的技艺,一项一项,他们错了也会骂也会打,但都是抱着关怀爱护为之计深远的心,对曹木,任由他旁听,却什么都不给他说。

曹木一开始没明白其中的差距,就像是他一开始没吃饱会跟娘要吃的然后被骂一样,问了问题得不到回答,连正眼都得不到一眼,他总算是明白了自己在父母心中的地位如何。

小孩子就开始懂得察言观色,是一件很可悲的事情,不曾被宠爱,不曾被关心,他们的心里就像是天生缺了一块儿最柔软的地方,从此对世界都冷硬起来。

曹木是聪明的,有一个时期,他像是所有叛逆的孩子那样表现自己,两个兄长制琴手艺蠢笨,很好,他就表现得极为聪慧,什么东西本来就是一学就会,看看就会,他就把这份天赋展现出来,把两个兄长衬托得更蠢更笨。

效果是有的,曹老爷子因此看到了曹木的聪明,同样也厌恶极了这份聪明,上天何其不公,怎么就不把天赋给自己的两个大儿子呢?

辛苦制得的琴,自认比两个兄长制作得更好的琴被投入了火中,曹老爷子让他看着那琴烧成了灰,什么都没说,却似什么都说了,连他都好像是那灰一样,不值一提,风一吹就散了。

再后来,更是禁止他去那山中小屋,每日里只把他往田里赶,小小年龄,就要跟一众成人一起俯首如牛,天天在那田间地头挥洒汗水。

比制琴更简单的农活,他同样一看就会,做得好,没人夸,做得不好,有人来骂。

会说话满地跑的妹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骂人的话,后来也学着家人的样子叫他“木头”,因为没有人教过她叫这个人“哥哥”,在她的眼中,“木头”可能就是家中免费的劳动力,廉价的出气筒,无论什么错事,都能怪到他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