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十六)为恶不常盈(第2/3页)

他决定赌一把。

水洼中倏起千百根天蚕线,在屉院中挂起一面面水帘,每一枚线都似一柄钢刀,从脚底急速升腾跃起!钱老鬼似是也惊愕了片刻,相知剑有半分动摇,微微偏过他喉间。颜九变乘机将线绷直一收,偏头就要滚进夜色里。

但相知剑却更快,刹那间寒霜似的剑光映入眼帘,逼人剑气扑面而来,一息之间面皮似被割出蛛网似的裂痕。夺衣鬼只听得心里噗通跳动,沉沉欲坠,不过顷刻间刀刃便贴上鼻尖,不消片刻便要将他削成两半。

要死了。

颜九变惶然地睁大两眼,他要毙命于这世间最精微的剑法之下了,将化作无名阴魂永世在屉院上空游荡。

空里似传来凄厉的铃声,将凝沉夜幕划破,那是探子摇响欢喜铃的声响。铃声之下,候天楼恶鬼将归鞘身退,消匿于夜色中,可此时的他却无可奈何,一瞬过后便要化为僵冷尸首。

一刹之间,从暗处忽地闪出一个人影。那人影在骤雨里飘摇宛若黑云一片,暗沉沉地霎时间闪到钱老鬼跟前。颜九变只觉腰上忽地一阵断裂也似的暴响,竟是那人猛地一脚把他踢开,旋身抵住飞矢般弹来的剑尖!

“…肏你娘的!谁!”颜九变在地上轱辘辘滚了一周,摔了个狗啃泥,爬起来艰难地破口大骂道。

“接应你的人。”

黝黯夜色里飘来一句冷淡的言语,轻飘飘的,雨一冲便散了。颜九变瞥见他盖着一身斗篷,衣角翻飞时偶见他腰间挎着一柄鎏金剑,一把狼头天雨铁刀,腿上系着铜匕,仿佛身上哪儿都藏着寒光凛凛的暗器。但最锋利的却不是他身里带着的兵刃,他本人便似一柄削铁无声的刀,锋芒毕现。

颜九变怔了神,喃喃道:“没见过你,你是谁?”

那人沉默了一会儿,又冷淡地重复道:

“……接应你的人。”

话音未落,剑影顿起!风雨晦暝间,雪亮刀光如同飞霜。钱老鬼冷笑一声,猛扑直上,相知剑翻出花似的弧纹,向神藏、幽门、石关几穴飞出。那人也似是了然收于眼底,不消片刻便依样画葫芦地使出那精微剑法来,在雨幕中一剑剑刺出迸裂水花。

桃红李白,化雨春风,这本该使巧劲到极致处的剑法此时却在那人手中舞得杀气毕现。一时间院内金铁声大作,若非骤雨如注,恐怕能瞧见剑刃相擦时的飞溅火花。颜九变茫然伫立,只觉剑气时而横扫而过,在旷院中层层回旋,带出惊魂动魄之响。

两人皆如鬼影上下翻飞,相知剑倏时刺出,钉在石墙上。那人乘机飞身而起,一脚踏上剑面。他右手里使着钢剑,仍嫌不够,胳膊一扭便摸上腰里天雨铁刀,顷刻间拔刀而出,向钱老鬼凌空劈去!

颜九变看得眼花缭乱,心中暗惊。这人身手比他见过的几个金部刺客都来得高妙,不论是踏雪无痕的身法,抑或是精妙入神、纷繁杂多的武招,放在刺客中都是一等一的好。

“你这贼子,怎学得来钱家相知剑……”钱老鬼惊惶道,旋即大喊,“弟子!入室弟子都在何处?快来将这几只蟊贼杀了!”

无人应答,血水静静地淌入屉院里,被暴雨无情冲散。那人幽幽地道:“他们都死了。”

正宗弟子一百零八人,入室弟子五十二人,皆陈尸于三合院外,断肢残肉散落一地。

钱老鬼眼瞳骤然一缩。说着迟那时快,那黝黑鬼影手中一刀一剑如狂风席卷而来,仿若掀起滔天巨浪。钱老鬼用相知剑拼死抵住,却猛地见他刀身剑刃上缠着银晃晃的天蚕线,灯影流光间泛着残忍的光芒。天蚕线将两人围起,仿佛将他们困于蛛网囚笼之中。

那人道:“动手,水九。”

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响起,是屉院四周被天蚕线牵动的声响。钱老鬼连一声惨叫都未出,身上便已渗出殷红血线,银线绕过那人,将他衰朽的身躯裹起,刹那间碎肉飞溅,化作纷零血雨!

颜九变喘着气,将天蚕线收拢。钱老鬼在他脚下化成一滩血泥,黏糊糊的,辨不出头身手脚。他布下的线阵总算没白费,夺了这难缠老头儿的性命。

夺衣鬼捂着伤口起身,在骤雨间隔着一团浓墨似的夜色望向那人,开口问道。

“…喂,你是谁?别再说是接应我的人了。你知道我是水九,是左楼主派你来的么?”

沉默了许久,对面那人将剑上的血水一甩,利落地收剑入鞘。“是。与你搭伙的人死了,我也一样。往后由我来做你的接应人。”

水部刺客多会改易容颜混进宅邸里,接近要杀的那人,可若是如今夜一般事迹败露,接应人必不可少。刺客们的接应人换得勤,他们做的都是亡命营生,人死得快,有时没几月就会换一回。

颜九变走过去,借着屋里的灯影看清了那人的模样。雨水从斗篷的帽檐一粒粒滴落,滑在一张青面獠牙的恶鬼铜面上。但那铜面的眼窝处泛着幽幽绿光,那人有着对灼亮的碧眼,犹如一对恣凶稔恶的狼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