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七)桃李醉红妆(第2/3页)

刹那间四方雪溅,横扫千人,生生断了金罡阵八宫。

他这一刀出尽,众人看得目瞪口哆,禹步错乱,更有甚者弃剑而逃。玉东青见他不过数息便闯进剑阵中宫,心绪不免纷乱,破口大骂:“哪个浑球放他出来的!”

玉求瑕笑道:“在下自己出来的。天下第一可不能被区区一把挂锁拦下。”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把玉甲辰、玉乙未的事暂且瞒下。

东青长老怒极反笑:“你出了第一刀,很好。因为你只能出三刀,一刀为守,圆融极意。二刀为攻,血溅河山。天山门门规为令,不得伤同门弟子,你再也出不得刀!”

纵使玉求瑕先前屡破门规,往山门外跑,但比起伤人而言都不算得大过。

玉求瑕皱眉:“门规由谁而定?”

“先人,祖宗,曾执掌玉白刀之人。”

“那也是人。”玉求瑕说,“在下知道规矩向来是人定的。但为何海可枯,石可烂,规矩却不能变?”

他将苇刀重重插在雪里,背手朗声发问:“还是在下不够强,胜不过历任玉白刀主,纵使身居门主之位,也变不得这规矩?”

雪像柳絮般纷扬而下,落在笠沿与肩头,却似是凉到了他心底里。西巽长老先前用宽板抽在身上的伤还未愈,像被火灼似的疼,他望着茫茫雪原,觉得举步维艰。

出乎意料的是,东青长老看上去似乎瞬时苍老了许多,面上刻着的皱纹愈发深邃,像泥墙上斑驳的裂缝。他呼出一口浊气,仰天叹道:“错啦,孩子。不是不够强,而是你太强。”

“你可知出了山门,下了天梯后,有多少虎狼之辈觊觎着天下第一的性命?隐于乱世,安稳度余生,这是千万人求而不得之事。规矩是在护着你,不是在害你。”

玉东青接着叹气,一声接一声,嘴边冒起白气:“玉白刀传十数代,无一代能善终,不是被暗箭穿心,奇毒蚀骨,便是遭乱刀斩死,曝尸荒野。你说这是为何?入了乱世,便再也脱不开身;有了俗情,犹如缚千钧枷锁。我见了你师傅…你义娘如此,你…你也要像她那般死无葬所么?”

白衣刀客望着持剑的老者,玉东青干干瘪瘪的,像个晒久失水的萝卜,皱巴巴地缩在中宫位里,看起来瘦小孱弱,透着股说不出的凄凉。

七年前东青长老常使着一双粗糙而布满剑茧的手狠狠抽打自己,骂他意气不合,下盘不稳,现在这老头儿的手却缠着布条,剑柄的缠绳磨得这把老骨头几乎提不起剑来。雪天凉冻,然而玉东青还会在雪地里点着七星灯等他,哆嗦着老寒腿一等就是几个时辰。

他眨着眼,忽而有些茫然了。天山门确实需要玉白刀,他若是走了,谁来镇守天山门?东青长老说得对,于情于理,他都应留在天山门。

但若是不走,七年来的血泪艰辛皆会化为泡影。他来天山门是学刀的,不是一辈子都要锁在这儿悟道的。

玉求瑕垂着头思索片刻,道:“长老,对不住了。”

他从雪里一寸寸地往外拔刀:“在下负债太多,这一世怕是还不尽。若有来生,生是天山门的人,死是天山门的鬼。”

玉东青长叹:“…那看来这辈子,是如何都留不住你啦。”倏时间,老者猛踏一步,重踩八卦布,嘶哑着嗓子喝,“三珠弟子听令,不得让门主出山门一步!”

吼声回荡在中路里,千余名弟子眼睛发红,齐刷刷架剑起势,走人鬼门,磅礴气魄动风云。

这一回的剑阵来得更紧,寒光密密匝匝,像鳞片般在日头下发亮,寸花片叶都逃不出紧实翻搅的利刃。

玉求瑕本想迎敌,可把刀拔出的那一刻,那条苇刀却当啷崩裂,碎成了细块儿。他这才想起只有玉白刀那坚韧柔活的刀身才禁得住自己的刀法,这回他可真手无寸铁了。

于是白衣刀客索性将那碎秃的刀柄一撇,急急忙忙撒开腿跑。他向来不爱和人干架,更何况是打群架。

此时却见剑阵暴涨,竟是如狂岚惊涛般将他身影卷了进去!千把剑开开合合,掀起一地雪雾。众弟子豁出命似的舞剑,直到两手松软,汗如雨下。东青长老一看剑阵井然,丝毫不紊,喜道:“这回定能逮住这浑小子!”

这阵不论如何冲撞,都能将敌手卷得失了方向,在八宫间兜转沉浮。玉求瑕白手一双,定不可能自其中逃之夭夭。

众人赶忙自中宫退下,往金罡阵中央一看,却顿时大骇——哪里有玉求瑕的身影?

但见剑尖交汇处穿着顶斗笠,纱条在风雪里翻飞,荡荡悠悠。人却已似晨露般散得无影无踪了。

东青长老大骇:“找!掘地三尺也得把他找出来!”

众弟子赶忙收剑四散,仔仔细细地在雪地里寻起人来。但不论过了多少个时辰,始终未能得见玉求瑕的影子。日头渐渐挪到了头顶,影子缩在脚下了,可不论是真君殿,山门,乃至冰池与天梯边都见不到其身影。有人猜天下第一的轻功也定是踏雪无痕的,一旦落跑了,连一点踪迹都不会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