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十二)昆玉本非石

一瞬间,王小元寒毛倒竖。尽管这武师言语恭谦,但神色却依然倨傲而斩钉截铁。正如他自己所说,武立天向来是个随心所欲的人物,既然话已出口,那八成是扭转不回他的心意了。

正当王小元心中忐忑时,只听武立天道。“虽想如此做…可近来邪教横行,朝廷命人缉拿,我也需与本地应捕人商议一二,要迟些才能动身。”

王小元惊奇道:“想不到武大人还真会把公务放在心上。”其实他更想腹诽:你不是成日游山玩水,未理过朝廷事务么。

“哼。既然不在武盟混日子,而是要从皇王那处拿点薪俸,区区小力还是不得不出。”武立天微微蹙眉,冷笑道。“何况武无功那老不死早晚要倒台,我家中还有一个妹子,就算是为她也得得个安身立命之处。”

又道。“师父您先启程,如手头事务松了,我自会来找您。”

天下之大,又无武盟的眼线,如何找得到?但王小元是不疑武立天这副豺狼性子的,相比这点,王小元对于他话中的另一点颇有兴致:

“敢问武大人…方才说的‘邪道横行’是怎么一回事?”

武立天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应是见他衣衫简朴,正似个未见过世面的乡村小儿,便笑道。“连当今世事都一无所知,师父也算得上是位桃源中人了。”

说着,武立天屈身,用他刚折下的柳枝在地上画了几个圆圈儿。

“既然师父在乡野间处得久,自也知晓近年来寒时大长,收成不好。有些居心叵测之人打着天道旗号称灾厄皆由天子所起,暗中谋反。眼下我仅知有些黄天道、罗道教、候天楼中人意图揭竿,这些人量不清自己斤两,总要出来害人。”

王小元听他一口一个“师父”,不知不觉间害臊得脸红。他一瞧地上的圆,天子应是指正中的大圆,固然极有势力,而那些代表“邪道”的圆圈也着实不小,甚而有四面八方包围京城的架势。料是他这样不谙世事的下仆也隐隐察觉到:当今的世道的确不太平。

武立天又道。“武盟是不插手这些朝廷事务的,毕竟即便庙堂崩坍,江湖仍在。多一份事,便是少一份自在。何况说不准武盟中的某些‘大长老’、‘宗师’就是邪佞一员,要连根拔起一时还不是一件易事。”

“这便是说,求不得武盟的帮援?”王小元问道。

“正是。”武立天冷傲一笑,“不过也不需他们的援手。”

这青年武师素来独行惯了,又往往将他父亲武无功视为眼中钉。若要他来操办此事,恐怕武盟并不能罩着他几分。少年仆役紧张地吞咽了一口唾沫,忽而问道。

“…那候天楼呢?”

这话一问出来,他顿时感到浑身冷了几分。青年武师的目光倏地变得锋锐起来,这几个字似是压在舌尖上的一道沉枷。

青年武师眉关紧锁,两道疾厉的目光射向少年。“师父这是何意?”

“说到邪教与动荡,候天楼难道不是首当其冲么?”

“候天楼之首黑衣罗刹已于两年前销声匿迹,传闻便是败在了玉白刀客手下。群龙无首,眼下不足为惧。若是朝廷要管他们的刑狱之事,到那时我再出马也不迟。”武立天不以为意。

王小元却将信将疑。在他听过的话文中、看过的话本中,候天楼无一例外都穷凶极恶。若各位行侠仗义之人永远是故事的主角儿,那么他们毫无疑问便是故事里的魔头。

传闻候天楼本由前朝英宗影卫所建,护卫天子,但不知从何时起竟成了流寇,仗着武艺高强专做些不净之事。

武立天微侧过眼,见少年脸上隐现忧色,便大笑着道。“像师父这般武艺高强的人,真要碰上了他们劫掠也不必惊慌。一群小蟊贼,怎敌得过我武立天的师父!况且,如是想避开他们,这群匪贼也好认得很。”

“好认?”

青年用那柳枝在地上草草画了个纹样。“凡听过黑衣罗刹的人都应是明白的…他们爱穿黑衣,且候天楼的人皆纹着如意纹——手上、面上或是身体各处。”

少年仆役凑过去看那画在地上的纹路,不知为何他竟觉得似乎有些眼熟。如意乃佛八宝之一,这如意纹外覆了一层祥云纹样,蜷连在一起时像支花儿。兴许是想到这祥瑞之物被文到杀人恶鬼的身上,他心里顿时颇不是滋味。

思来想去,王小元最终含混一笑。“多谢武大人提醒,若我这路上真遇到这般亡命之人,定会离得远远的。”又道。“武大人也不要客气,若是在缉拿候天楼之人一事上如有需我相助之处,请尽管开口。”

说完这话,少年仆役竟觉得有些轻松。这青年武师虽有时蛮横,却也是个讲理的细致之人,谁能想到他俩在几日之前还曾兵戎相见,各怀杀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