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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袅娜情丝软,

垂杨拂地和愁卷,

扶病过花朝,开帘魂欲消。

寻芳题丽句,莫负韶华去,

惆怅为花痴,问花知不知?

这就是那个时代,那种深院大宅的书香门第中的恋情。一首诗,一阕词,一个眼波,一阵脸红和偶尔交换的几句私语。以现代的眼光来看,这种恋爱真太落伍了,太不过瘾了,太保守了。可是他也经过那种现代化的恋爱,行动多于言语,坦白多过含蓄。炽烈地燃烧一阵,过后什么也没有留下,反不如前者的蕴藉和美丽。这就是他在已步入老境的今天,仍对往日那段感情念念不忘的道理。看到花园里凋零的残红,他就不能不想起“留春频缱绻,泪滴琉璃盏”的句子,以及“寻芳题丽句,莫负韶华去”的心情。多少的韶华已经辜负了,多少的春天已经过去了,而他,仍然在这儿浅斟慢酌地品茗自己的孤寂。孤寂!这两个字一经来到他的脑海,就再也摆脱不开了。长久以来,他的生命里到底有些什么?孤寂,是的,仅仅是孤寂,一种根深蒂固的孤寂。

站起身来,他无法再在这幢房子里待下去,他必须逃开一些什么,或者,就是想逃开那份孤寂。走上了大街,他无目的地向前踱着步子,带着不必要的匆忙,好像寂寞正在他身后追赶他。这是初秋的天气,正是标准的“已凉天气未寒时”,午后的阳光有几分慵懒,给人困倦的感觉。

信步而行,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忽然间,他停住了,惊异地发现自己正站在雅真的门外。是什么潜意识把他带到这儿?他瞪视着那两扇大门,不能决定是不是要敲门。许久以来,两家已经不来往了,这并不是因为杜沂生了可欣的气,只是见了面觉得尴尬和不自然。现在,这两扇门在诱惑着他,多年以前的那两阕词也在诱惑着他,可欣信中那句简简单单的问候也在诱惑着他……伸出手,他在恍惚中敲了门。

门开了,是阿巴桑,笑脸迎进了杜沂。

在客厅里,雅真惊异地望着杜沂,有好一会儿,都不知道该表示些什么好,一个完全出乎意料的客人,空气僵了一会儿,杜沂先打破沉默。

“好吗,这一向?”他没想到自己会讲出这样两句普通而疏远的客套话,暗中感到几分沮丧。

“还好。”雅真答,有些局促地递上一杯茶。

“可欣呢?”

“和纪远一起出去了。去——办出国的手续。”

“哦?”杜沂有些意外。

“他考上一个美国机构的工作,今年年底以前要上任,工作很难得,又可以带家眷一起去。”

“哦——”杜沂的神思游移了起来,“那么,你呢?”

“我?”雅真淡淡地一笑,眼睛依然清亮,眼角的皱纹没有损及她的美丽,反而增加了她高贵的气质,“我想留在台湾,但是他们说服我一起去。”

“哦——”杜沂又长长地“哦”了一声,感到自己表现得像个傻瓜,“你——已经决定了?”

“原则上是决定了,因为——不这样决定,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这幢房子是学校的,学校早就要收回了,我们这些年来,你知道也只靠保险金、抚恤金和一点点积蓄凑合着过日子,总算熬到今天,纪远和可欣坚持要孝顺我,一定要我在她身边,否则,她也不去,让纪远一人去。纪远呢?这孩子真……”她把下面的话咽住了,不愿在杜沂的面前夸赞纪远。但是,许许多多的感触是咽不回去的,对于纪远,她简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那个孩子!不是言语所能形容的,她几乎有种庆幸的心情,因为可欣选择了纪远而非嘉文。

“那么,你也要去了?”杜沂又多余地问了一句。

“是的。”

“那么……那么……”杜沂喃喃地说着,根本不明白自己想说什么。他的神思又陷进一种迷离恍惚的情况,在迷离恍惚之中,看到的是雅真微微含笑的嘴角,微微含愁的眼睛,和那微微含情的神韵。他心怀荡漾,不敢相信雅真也要远走了。

“嘉文好吧?湘怡什么时候生产?”雅真关怀地望着杜沂,心旌也有一阵摇荡,在花园中吟诗的日子如在目前,但,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就只谈下一辈了?

“还好,湘怡快生了,大概还有一个多月。”

“恭喜你,要做祖父了。”

“几乎让我不敢相信,”杜沂说,凝视着雅真,她的鬓角已白,“我以为——我们还都在年轻的时代,偷偷地在花园里闲荡,只求能见一面,交换几句话——那日子好像还是昨天。”他微喟了一声,“记得吗?雅真?记得我为你写‘惆怅为花痴,问花知不知’的事吗?”

雅真的脸蓦地绯红,突然间把旧时往日拉到眼前来,让人感到难堪和羞涩。她垂下眼帘,讷讷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