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2/4页)

她转过身子,沿着成都路,继续向前走去,慢吞吞地,心不在焉地,神思恍惚地,一只手懒洋洋地扶着手袋的背带。那带子总往下滑,自己的肩膀不够宽。她又把手袋一甩,背在背上,用大拇指勾着带子。有家书店的橱窗里放了一本书《第二个春天》,哈!应该买来送给爸爸,她停下了,望着那本书傻笑。忽然,她再度一怔,橱窗玻璃上,又有那张年轻男人的脸孔!

你被跟踪啦!她对自己说。她耸了耸肩,并不在乎,也不惊奇。从十六岁起,她就有被男孩子跟踪的经验,也曾和那些男孩打过交道。经验告诉她,这种当街跟踪女生的人都是些不务正业的小混混,这种钓女孩子的方法已经落伍了。傻瓜!她瞪着玻璃上的反影,你跟错人啦!

她继续往前走。开始留心背后的“跟踪者”了。是的,那人在她后面,保持着适当距离,亦步亦趋着。她故意转了一个弯,站住。那人也转了个弯,站住了。无聊!她又往前走,听着身后的脚步声。然后,她放快了步子,开始急走,前面有条小巷,她钻了进去,很快地从另一头穿出来,绕到电影街前面去。她再走几步,回头看看,那男人不见了。她抛掉了他!

电影街灯火辉煌。霓虹灯在每家店铺门口闪亮。怎么?天都黑了,夜色就这样不声不响地来临了。她觉得两条腿又酸又痛,夜没有带来凉爽,地上的热气往上升,似乎更热了。她又热又累又渴,而且饥肠辘辘。前面有家名叫“花树”的西餐厅,看样子相当豪华。她决定要奢侈一下,反正是用老爸的钱。她已经牺牲了豪华的欧洲服装,总可以享受一下豪华的台北西餐吧!

她走进花树,在一个角落的位子上坐了下来。这儿确实相当豪华,屋顶上有几千几百个小灯,像一天璀燦的星辰,使她想起一本名叫“千灯屋”的小说。她靠在软软的皮沙发里,望着菜单。然后,她狠狠地点了牛尾汤、生菜沙拉、菲力牛排、咖啡、奶油蛋糕,和一大杯冰淇淋。那侍者用好奇的眼光一直打量她,她用手托着下巴,仰望着那侍者,用清脆的声音问:

“你没有遇到过不节食的人吗?”

那侍者笑了,说:

“希望能天天遇到。”

侍者走了。她仰靠在沙发中,放松了四肢。抬头望着屋顶上那些成千成百的小灯。奇怪,这儿有千盏灯,室内的光线却相当幽暗,光线都到哪儿去啦?她张望了半天,也没发现什么原因,低下头,她的目光从屋顶上转回来,蓦然间,她吓了一跳,有个男人正静悄悄地坐在她对面空着的位置上。

她睁大眼睛瞪视着面前这个陌生男人。还来不及说话,侍者又过来了。那男人没看菜单,唇边漾起一丝微笑,他对侍者说:

“你碰到第二个不节食的人了。我要一份和她一模一样的!”

侍者走开之后,雅晴坐正了身子,挺了挺背脊。她开始认真地仔细打量对面这个人。她不能确定他是不是在街上跟踪她的那个家伙,因为,他决不像个“不务正业”的“小混混”。他五官端正,眼睛深邃而鼻梁挺直。他有宽宽的额和轮廓很好的下巴,大嘴,大耳,宽肩膀,穿着一身相当考究的深咖啡色西装,米色衬衫,打着黑底红花的领带。他看来大约有二十四五岁,应该过了当街追女孩子的年龄。他浑身上下,都有种令人惊奇的高贵与书卷味。连那眼光都是柔和而细致的,既不灼灼逼人,也不无礼。虽然,他始终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她,但他那眼睛里的两点光芒,竟幽柔如屋顶的小灯。她愕然了,微张着嘴,几乎说不出话来了。那男人静静地坐着,唇边仍然带着那丝微笑,很仔细、很深沉地望着她,眼底凝聚着一抹奇异的、研判的味道,仿佛想把她的每个细胞都看清楚似的。

他并没有说话,她是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他们就这样彼此对视着,直到侍者送来了牛尾汤。

“吃吧!”他开了口,声音低柔而关怀,颇富感情地,“一个下午,你走遍了台北市,应该相当饿了!”

噢!原来他就是跟踪她的那家伙!

“你跟踪了我?”她明知故问,语气已经相当不友善,她的眉毛扬了起来。

“是的。”他坦然地回答,在他那温和高贵而一本正经的脸上,丝毫看不出他对“跟踪”这件事有任何犯罪感或不安的情绪。

“跟踪了多久?”她再问。

“大概是下午三点多钟起,那时你走上天桥,正对一块电影看板做鬼脸,那电影看板上的名字是‘我只能爱一次’。你对那看板又掀眉毛又瞪眼睛又龇牙咧嘴,我想,那看板很惹你生气。”

“哦?”她掀起了眉,也瞪大了眼,可能也龇牙咧嘴了。“你居然跟了我那么久!你有什么发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