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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例如——”他想了想,“你爱上一个你所不该爱的人,或者,你所得不到的人。”

“爱情一定要占有吗?”我问。

“你认为呢?”他反问。

“我想是的,最起码,我全心想占有凌风。”

他沉吟片刻,他的眼睛深邃难测,定定地注视着草原的尽头。

“爱情有许多种,”他深沉地说,“或者你也可能做到无欲无求的地步。但是,要做到这一步,你必须在炼炉里千锤百炼过,经过了烧灼、锉磨、炙心般的痛苦,才可能炼成金刚不坏之身。”

是吗?他的话牵引我走人入爱情的另一个境界,那种爱应该是至高无上的,是属于超人的。我不会有那样的境界,我只是一个凡人。而且,有多少人能受得了那份烧灼、挫磨,和炙心般的痛苦?抬起头来,我凝视着韦白,他受过这种苦吗?

“为什么瞪着我?”他问。

“看你有没有金刚不坏之身。”

他猛地震动了一下,迅速地望着我,什么东西刺到了他?片刻,他放松了脸上的肌肉,微笑说着:

“但愿我有,你祝福我吧!”

“我会祝福你的。”我也微笑了,我们说得都很轻松,但我直觉地感到并没有开玩笑的气氛。他眼底有一抹痛楚,太阳穴边的血管在跳动,这泄漏了他激动的情绪和痛苦的感情。为什么?我把握不住具体的原因,但是,我想,我知道的已经太多了。

回到了幽篁小筑,我有好几天都沉浸在离愁里,惶惶然不知何所适从。原野仿佛不再美丽了,落日也不再绚烂,梦湖边堆满了愁雾愁烟,小溪上积压的也只是别情别绪,我到处流荡,到处寻觅,找寻着我和凌风的梦痕。这种凄凄惶惶的情况直到收到凌风的第一封信时才好转,他在信上说:

不许哭呵,咏薇,日子总是会流过去的,我们都得为重聚的曰日子活得好好的,是吗?再见面的时候,我不许你瘦了,要为我高高兴兴的呵,咏薇!如果你知道,有个人血液里流着的都是你的名字,脑子里旋转的都是你的影子,你还会为离别而伤心吗?

看过了信,我捧着信笺好好地哭了一场,然后,我觉得心里舒服多了,也振作多了。我整理着我那本“幽篁小筑星星点点”的杂记,试着把那些片片段段,零零碎碎的东西拼成一篇完整的小说。我工作得很起劲。同时,每天晚上,我都要写一封长长的信给凌风。这使我从离愁里解脱出来,我安静了,也成熟了。

这天,我到章伯母的书房里去找小说看,这间书房一直很吸引我。不只那满目琳琅的书画和雕刻品,还因为这书房里有一种特殊的、宁静的气氛。坐在章伯母书桌前的椅子里,我望着墙上韦白所雕刻的菊花出神。

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

圃露庭霜何寂寞?雁归蛩病可相思?

他在问谁呢?问菊花?菊花是谁?为什么选择这样几句话?我摇摇头,或者什么都不为,我太喜欢给任何事情找理由了。站起身来,我在书架上找了半天,不知道找哪一本书好,书桌上放着一本屠格涅夫的《烟》,我拿了起来,顺手翻着看看,随着我的翻弄,一张折叠的信笺落了下来。我俯身拾起了信笺,出于一种朦胧的好奇和探索的本能,我打开了它。首先跃进眼帘的,是章伯母娟秀的字迹,抄录着一首张籍的诗:

君知妾有夫,赠妾双明珠,

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襦,

妾家高楼连苑起,良人执戟明光里,

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拟同生死,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在这首诗的后面,笔迹变了,那是韦白遒劲有力的字,洋洋洒洒地写着:

涓:

一切我都明了,经过这么多年,我总算想透了,也了解你了,你不会离开他,我也无缘得到你。人生的事,皆有定数,请相信我,现在,我已心平气和,无欲无求了。

我该感谢咏薇,你绝料不到这小女孩曾经怎样用一句话提醒了我。这些年来,我被这份感情烧灼、锤击、折磨……直到如今,我才算被炼炉所炼成了,以后,我应该有金刚不坏之身,不再去渴求世俗的一切。但,允许我留在山里,默默地生活在你的身边,只要时时刻刻想到你离我这么近,可以随时见到你,尽管咫尺天涯,而能灵犀一线,我也心满意足了!

想想看,多少人一生未能获得爱情,我们虽然为情所苦,比起那些人来,又何其幸也!今生今世,不会再有人了解我像你那样深,给我的爱情像你给我的那样多,我飘泊半生,未料到在这深山里竟获得知音,而今而后,我夫复何求?

千言万语,能倾吐者不到十分之一,未尽之言,料想你定能体会!即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