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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竹林的入口处,我就知道我犯了多大的错误,章伯母站在那儿,正伸着脖子张望,一脸的焦急和不安。看到了我,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说:

“谢天谢地!你到哪儿去了?”

“对不起,”我说,“我走得太远了!”

“她走到东边山坡上的树林里去了,”在我身边的凌风说,“而且在树林里大睡了一觉!”

章伯母有些意外地看了我一眼,接着立即对我了解地一笑,拍拍我的肩膀说:

“一定是昨夜没睡好,对不对?不过,以后还是少在树林里睡觉,这儿什么都不怕,就怕有蛇。而且,东边的树林又是人不常去的地方,再往上走就是荒山了。我一直在担心,就怕你被蛇咬了!”

“蛇?”我打了个冷战,“这儿蛇很多吗?”

“山地是蛇的老家呀!”凌风笑着插嘴,“别忘了在横贯公路没开发以前,这里是人烟罕至的地区呢!除了山地人,就是蛇和野兽!”

我是多么鲁莽和粗心!章伯母笑笑,欣慰地说:

“好了,别吓唬她!其实蛇也是很温和而胆怯的动物,只要小心一点就行了。来吧!快来吃饭,我们还在等你呢,恐怕菜都凉了!”

“噢,”我更加感到抱歉了,“你们还没吃饭?我真糟糕,第一天来就把你们的生活秩序搅乱了!”

“别说这些,”章伯母满不在乎地,“有人搅乱生活秩序才好呢,过分规则就成了呆板!”

等我们走进了餐厅,我的歉意就更深了,桌上的菜饭都摆得好好的,章伯伯背负着双手在餐厅里走来走去,看样子他的脾气不像章伯母一样好。凌云怯怯地站在桌子旁边,看到我进来才放开了眉头。章伯母立即说:

“好了,好了,吃饭吧!凌云,叫秀枝换热饭来!”

章伯伯盯着我,眼光并不温和:

“你要在我们家住几个月呢,”他不带一丝笑容地说,“最好先弄清楚我们吃饭的时间!”

我心头涌上一阵尴尬和不安,尤其,我很少被人当面指责。章伯母跨上前一步,把我拉向她的身边,说:

“坐吧!咏薇,你章伯伯肚子一饿,脾气就不好,吃过饭就没事了!”抬起头来,她用不高不低的声音说,“一伟!吃饭吧!咏薇才来,你别吓着她!”

章伯伯坐了下来,眼光环席一扫。

“凌霄呢?吃饭的时候为什么人总到不全!”

“我让他去找咏薇的,”章伯母说,“不等他了,大概马上就会来了。”

我非常懊丧。只为了一时疏忽,就造成这样的混乱,作客的第一天,已得罪了我的主人。坐在那儿,我感到浑身不对劲。秀枝已经把冷饭都换了热的(她是个十七八岁的山地女孩子)。我迟迟不敢举箸,章伯母望着我说:

“怎么?咏薇?还要我给你布菜吗?吃吧!别把自己当客人!”

我觉得我还是遵命的好,端起饭碗,我开始沉默地吃我的午餐。章伯伯已经大口大口地扒着饭粒,自顾自地狼吞虎咽,仿佛饿得可以连桌子都吞下去。一碗饭完了,他才抬起头来,瞪着章凌风说:

“说说看,你为什么放了暑假十几天才回来?”

章凌风注视着他的父亲,嘴边带着个胸有成竹的微笑。

“你不会喜欢听我的谎话,爸爸。”他说。

“当然,你说实话!”

“如果我说谎话,我会告诉你我留在学校里帮教授改考卷,你要实话,我只能说出来了,我帮你定做了一件皮夹克,服装店一直没做好,我只能留在台南等着。”

“你在这样的夏天帮我定做皮夹克吗?”章伯伯问。

“是呀,所以服装店的人说我是神经病!”章凌风神色自若地说。

“唔,”章伯伯瞪了他一眼,摇摇头。“我也说你是神经病!”他下了结论,又开始大口吃饭了。但他脸上浮起一层得意和满足之色,却不是他绷紧的肌肉所能掩饰的。我看了看章凌风,他眼里有一丝诡谲的笑意,正偷偷地向我身边的章伯母递眼色,后者正用不以为然的神情望着他。

章伯伯添第三碗饭的时候,章凌霄满头大汗地进来了,一眼看到了我,他怔了怔,我立即说:

“对不起,害你到处找我,我走得太远了!”

“这儿美得很,对不对?”章伯伯转向我说,就这一忽儿时间,他的坏脾气不但已不存在了,反而显得精神愉快。“你有没有看到我们的羊群?”

“看到了。”我温顺地说。

“绵羊还是山羊?”

“绵羊。”

“我们还有二十几只山羊,它们都是很可爱的动物,而且味道很好。”

“味道?”我愣了愣。

“是的,改天让老袁杀一只小羊,我们来烤了吃,烤整只的,唔——香透了!”他似乎已闻到了香味似的,深吸了口气,我却有些难以下咽了,我无法想象把那些追逐在母羊身边的小东西杀死剥皮,再整个烤了吃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