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我从小就怕打针。

小时候学校里组织打预防针,我平时算得上乖巧听话,每到这时偏偏捂着胳膊不肯走上前去。许育城许育衷已经打过了针,便跑过来看我。许育衷之前就拿这事吓我,说打针的针头会断在肉里,晚上长出许多小针头扎到身体各个地方,痛得晚上睡不着。我垂着头拽许育城的衣服下摆,可怜巴巴的求他:“育城哥,我不想打针。”

他看了看里面一个个抹着眼泪的萝卜头,皱着眉头小声的跟我说:“那怎么办呢?”

“我跑到厕所里躲着吧。”我吸着鼻子说,“这样就能不打了。”

他歪着脑袋想了又想,却握住我的手:“小彦要是疼的话就掐我的手吧,不打针对身体不好,而且老师会点名,这是逃不掉的。”

许育衷做了个鬼脸,对我撇了撇嘴:“一点男子汉气概都没有。”

最后我还是被老师拉进医务室,我在外面已经哭过一回,抽抽搭搭不情不愿的走进去,许育城在玻璃窗外给我加油。闻着空气里的消毒水味的时候我的眼泪啪嗒啪嗒落到地上,护士阿姨被小孩子吵了一整天,没什么好脸色。针扎进去的时候有担心针头断在肉里的恐惧,更多的是真的很痛,回去之后我一连做了好多天的噩梦。

可是逃不掉的,每年都要挨一针,就算我后来知道许育衷是恶作剧吓我,也没法改变打针就是很痛的事实。不过发现再怎么哇哇大哭都无法躲过之后,我自然而然也就不哭了,选择皱着眉头挨那一针,反而会受到表扬。

我说自己很怕打针,其实是怕痛。

所以当我被人踹倒在地上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那个总是冷着脸的护士阿姨,然后才后知后觉腹部的痛。踹我的人大概用了全力,我反射性的想吐又吐不出来,痛楚尖锐冰凉的从腹部蔓延,我失了反抗的力气,在拳打脚踢里只能蜷缩起来。

我真的很怕痛。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痛得恨不得立刻昏过去一了百了,却仍然能在拳头落到肉体的杂乱闷响里清晰的听到铁棍在地上刮擦的声响,让人头皮一炸。

“为什——”我撑着粗糙的地面呕了半天,勉强吐出半句话,剩下的声音被铁棍猛地击散。

我是听到那根铁棍在空中挥舞的声音的,甚至能判断它会落在何处,有一瞬间觉得自己能变身超人,像动画片一样爆发出超能力帅气躲开。可惜我是许俊彦,不是Superman,所以我只听到凄惨的一声痛呼,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这声音是从我口中发出的。

这一下打得很狠,正落到我脊梁骨上。我整个人被打得趴在地上,鼻涕口水落下来糊了一脸,直到被他们翻过来灵魂才慢慢归体,这次痛得连蜷起来都做不到,只能像条狗一样拼命喘气,如果不这样疯狂喘气我就会痛得死掉,那时候我是真的这么觉得。

为首的那个人踩着我的脸,我脸肿得厉害,眼球火烧火燎像被千万根针扎着,实在看不清他的样子。脑袋里嗡嗡的,模模糊糊也听不清他说什么。

“杨沉”。

那个男人唾了我一口,蹲下来拽着我的头发说话,于是我听到他说这个名字。

“别再纠缠他了,听到没有?”

我垂着头,明明看不清施暴者的脸,却看到一滴眼泪顺着伤口滑下来,被血和尘土染成肮脏的颜色。

“杨沉。”

我在心里默念,之前一直强撑着没有流下来的眼泪源源不断的夺眶而出。

“杨沉。”

滚烫又难堪。

林雅给我削了个苹果,她刀工很差,一个苹果去了皮便只剩一半。她笑嘻嘻的:“我在家都没自己动手过,你可享福了。”

我咬了一口,味同嚼蜡,却还是抬头对她微笑:“好吃。”又问她:“我什么时候才能出院,马上就高考了。”

她托着下巴很无所谓:“高考而已,急什么。”

“高考对我很重要。”我心里木木的,并不是焦急,只是有点说不出的焦虑,“还有,我把医药费给你吧……”

林雅低头削下一个苹果,语气淡下来:“你被打这件事,想让家里人知道吗?”

我本能的摇头。高中我搬出来住,高三时正好许育城上大学,他忙着自己的事也没联系我,许家人除了定时打钱也没和我交流,这已经是我所渴求的最好状态,不想节外生枝让他们嫌我多事。

“那就把手术做了,视网膜脱落也得尽快治,正好赶上寒假。”她一抖手削去了大半块果肉,不高兴的噘着嘴,“这点钱我还出得起,我看你也不像很有钱的样子,你要是觉得过意不去,打个欠条以后慢慢还。”

我和林雅的第一面是杨沉在酒吧里把我介绍给他的朋友,第二面是她可怜我轻飘飘劝我几句,第三面她捡到在巷子里只剩半条命的我送来医院。我几乎有些看不透她,只觉得她对我实在发善心过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