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线(第4/5页)

我看他一眼,出于好奇。

他锁眉,没注意到我,我想。走到唱机旁边,他径自取下了那张保罗·安卡,换上一张《悲怆》。回过头来,他看着我,微笑。

“是不是比保罗·安卡好些?”

为什么要问我?为什么偏选中《悲怆》?难道你知道我的内心?知道这是我最爱的一张?

“比保罗·安卡好些。”博士说,我吃了一惊,他仿佛也是,望望博士,又望望我,他眼中有着困惑。糊涂的小秋,竟没有把我介绍清楚,但是,又何必要介绍清楚呢?我把眼光调向地面。磨石子的地上有五颜六色的小石子,黑的、白的、蓝的、红的。

“你最近忙些什么?”小秋问。

“我有份新的计划,”他打开一份草图,“假若发展了,一定大有可为。”

“又是新计划,”小秋的丈夫问,“你要赚多少钱才满意?”

“钱?”他笑笑,像是自嘲,也像在嘲笑别人,“我只是想做事,想把许多的梦想变成事实。至于钱,我的看法是:我不要贫穷,也不要豪富。所以,我像流水一样地赚钱,也像流水一样地花钱,只要赚得心安理得,花得也心安理得就行了。”

“你还有未竟的梦想?”小秋说,“我认为你是天下最幸福的人,事业,家庭,什么都有!”她转向我,解释地说,“他的太太是公认的美人,希望有一天你能看到,美得不得了。”

“小秋就会帮我吹牛,”他笑着说,把草图卷成一卷,扔在一边,“不谈生意上的事。”

“谈什么?”小秋开玩笑地说,“音乐?艺术?文学?”她又转向我,“任何一门,他都是行家。”

我凝视他,可能吗?他也凝视我。《悲怆》完了,二十分钟早已过去,他却没有即时离开。走到唱机边,他问我:

“换一张什么?”他拿起一张,征求地给我看,是《新世界》!我点头。德沃夏克!多年以前,有个大男孩子,曾弹奏他的曲子给我听,唱片旋转,乐曲轻扬,而我泫然了。

他走了。我若有所思,唱片转不走我淡淡的感触和哀愁。小秋送客到门外,退回来,坐在我身边说:“是个很奇特的人,是吗?”

“是个很出众的人。”我说。

“哦,是吗?”她深深地注视我,“刚刚在门外,他问我:‘那个不会用嘴说话,却会用眼睛说话的女孩子是谁?”’

我微颤了一下。

“对他的感想如何?”小秋问。

“哦,”我望望窗外,繁星正在黑暗的天际闪烁。“像一颗跌落入间的星星。”我说。

“怎么讲?”

“星星挂在天空,光熠灿烂,跌落人间,就只是一块顽石。如果你不去研究他的本质,你很可能误把他看成一块在名利场中打滚的顽石。”

“一块顽石。”许久没有说话的博士突然开了口。我被他吓了一跳,小秋显然也吃了一惊,她大概早已忘记这位博士的存在了。一块顽石?我望着那光秃秃的头颅,傻愣愣的神态,一块顽石?噢,好一块顽石!我忍不住要笑了,站起身来,我冲进浴室,爆发了一串大笑。小秋追进来,摇着我:

“你疯了?干什么?”

“只是笑笑,”我说,“一个晚上认识了两块顽石!”

两块顽石?一块在客厅里,另一块呢?我仰首看着窗外的夜空,星光璀璨。你,挂在天空吧,何必跌落人间?染上一身凡尘俗气!

小猫醒了。在座垫上伸懒腰,“喵!”的一声,跳落在地下,脚步那么轻。来吧,小猫,我正寒苦,你何不分一些温暖给我?弯腰捉住了它,放在膝上,轻轻地抚摸它的头和背脊。别闹,小猫,稍安勿躁,我不会倒着摸你的毛。乖一些,小猫!静静地躺着吧!

第四条线吗?他说:

“你说我像一颗星星,跌落人间,却只是顽石,我也有这份自知之明,在商业圈子里打滚,如果真还具有若干‘灵性’,也难免不受磨损。星星的灿烂,在于有光源的照耀,你,是我的光源!在认识你以前,我早就成了一块顽石,既然你发现了我的本质是星星,请帮助我,不要让我再变得暗淡无光!”

噢!你会是光源吗?以前三度受伤,早已使你成为惊弓之鸟,但,你怎么又去“寻梦”了呢?随着日子的消逝,你发现他的光芒与日俱增,像一粒多面的钻石,面面都发着光。常常闪耀得你睁不开眼睛,使你满心流动着喜悦之情,而与喜悦俱来的,是不能得到的酸楚!

“我只能停留二十分钟!”

每次他来,你知道,那只是他的“空隙”时间。下一分钟,他要去奔波于他的事业,保护着他的家庭。噢,他是星星,是钻石,我是光源,他却不属于我!可是,何必苛求呢?二十分钟也好,两分钟也好,两秒钟也好,最起码,这短暂的一瞬是你的,你看着他在你面前璀璨发光,感受着你内心绞痛的柔情,够了!何必苛求!这也是一份美,一个梦。噢,好母亲,别告诉我,这个梦也会碎掉!我已经有那么多梦的碎片,别让这一个我所战战兢兢堆积起来的梦也化成虚无!噢,好母亲,别告诉我什么是现实,我已经对现实那么厌倦和恐惧。让我生活在我的肥皂泡中,但愿这肥皂泡永远不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