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美婵是个很容易把一切恶劣事实都抛开不管,且图跟前清静的女人,她一生最怕的是操心和劳神,即使有极大的悲痛,她大哭一场,也就算了。所以,她倒也是个很能自得其乐的人。她生平所遭遇过的最严重的事,就是父母的相继去世,但是,丧事既有姐姐、姐夫料理,她也就像接受一件必然的事情一样接受了。自从父母去世到现在,真正让她痛苦的事,就只有梦轩和珮青同居这件事了。

她接受了这件来到的事实,就如同她接受任何一件事实一样。最初,梦轩的抚慰平息了她的伤心,可是,梦轩变得经常不回家了,由每星期回来三四次,减低到回来一二次,她才发现问题的严重。她对梦轩的感情是朦朦胧胧的,像小说里描写的那种可以让人生,可以让人死的感情,她从来就没有产生过。她认为男女到年龄就结婚,是一种必然的事情,丈夫对于她,就是一种倚赖,一种靠山,一种伴侣,和孩子们的父亲而已。但是,她害怕被遗弃,害怕孤独,害怕演变到最后,梦轩会要和她离婚,以便娶珮青。增加她这种恐惧心情的,是三天两头就带着一群孩子来拜访她的陶思贤夫妇。

陶思贤觊觎梦轩的财产和事业,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许多人生来就会原谅自己的失败,而嫉妒别人的成功,陶思贤就是这样。尤其当他的生活越过越困难的时候,梦轩的财产就更加眩惑他了。虽然,他每个月都或多或少可以从梦轩那里弄到一些钱,但是这些小数字是满足不了一颗贪婪的心的。当他最初发现梦轩另筑香巢的时候,他以为抓住了他的把柄,可以得到大大的一番好处,没料到梦轩完全不受他那一套,竟和盘向美婵托出,而干干脆脆地拒绝了他的要求,这使他不止恼羞成怒,简直达到怀恨的地步。梦轩既然不能听命于他,贡献出自己的财产,就一变而成为他的敌人了。

这天晚上。他们一家五口又“阖第光临”了梦轩的家。正像陶思贤所预料的,梦轩没有回家,而去了“馨园”。美婵正烦躁地待在家里,和孩子们胡乱地发着脾气。看到了陶思贤夫妇,她的精神似乎振作了一些。但,当雅婵第一句话说的就是:

“怎么,梦轩又不在家呀?”

她就按捺不住,立即眼泪汪汪了。招呼他们坐下,孩子们马上和孩子们玩到了一块儿,美婵拭了拭眼泪,叹口气说:

“他现在哪里还有在家的日子!”

“你就由他这样下去吗?”陶思贤问,燃起一支烟,觑眯着眼睛,注视着他的小姨子。奇怪着以她那样丰腴的身材和白皙的皮肤,怎么挽不住一个男人的心?何况她唇红齿白,丝毫未见老态,和雅婵相比,她实在还称得上是个美人昵!

“不由他这样下去,又怎么办呢?”美婵绞着她的双手,像个无助的孩子。

“美婵,你得拿出点主意来,”雅婵说,“瞧吧,他遗弃你就是时间问题了!”

“事实上,现在还不等于已经遗弃了美婵,”陶思贤和太太一唱一和。“一星期里只回来一天半日的,八成是为了孩子才回来呢!再过一年半载,那个女人也养个儿子女儿的,看着吧,他还会管你们才有鬼!”

“是呀,”雅婵说,“你没有听说过吗?妻不如妾,妾不如婢,婢不如偷,男人都是些馋嘴猫!”

“喂喂,雅婵,我可不是呵!”陶思贤说。

“你?你也敢!”雅婵得意洋洋地说,深以自己的“驭夫有术”而骄傲。

“我——我怎么办呢?”美婵一个劲地揉搓着双手,求助地看着姐姐、姐夫,“你们说我怎么办呢?”

“你也该拿出点威风来呀!”雅婵抢着说,“到他那个小公馆里去吵呀,骂呀,砸东西呀,抓住那个女的打一顿呀!现在这个时代又不作兴男人讨三妻四妾的,你难道还想博什么贤慧名吗?去打它一个稀里哗啦呀!”

“这——这怎么做得出来?”美婵面有难色,“怎么好意思去吵去闹呢?”

“你呀,你真是的!”雅婵的女高音,陡地又提高了八度,“人家好意思霸占有妇之夫,好意思和你丈夫轧姘头,你还不好意思去吵呢!”

“老实说,去吵去闹并不能解决问题,”陶思贤不慌不忙地说,望着美婵,“最要紧的,你得把经济大权抓过来。”

“经济大权?”美婵愣愣地问,她从来没有考虑过什么经济问题。

“当然,你想,哪一个女人会心甘情愿地给人做小?还不是看上了梦轩的财产,梦轩现在迷着她,一定用房子啦,金钱啦,往她身上堆。古往今来,为一个女人倾家荡产的人有的是呢。将来,往好里头想,那个女的捞饱了钞票一走了之,梦轩成个穷光蛋回到你身边来。往坏里头想,他们双宿双飞,带走所有的钱,抛下你们母子三个完全不管,那你带着两个孩子,人财两空,以后的生活准备怎么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