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2/3页)

“我代志翔道歉!”

忆华绝望地张大眼睛,刚收住的眼泪又夺眶而出,她用手蒙住嘴,返身就往卧室里奔过去。志远一急,伸手一把拉住了她,跺跺脚,他苦恼地说:

“怎么了吗?忆华?你一向都能控制自己的,早知道你会这样子,我就把这件事瞒下来了,可是,”他抓抓头,“这事怎么能瞒得住呢?”忆华站住了,她竭力抑制着自己,半晌,她终于不哭了。志远取出一条手帕,递给她,她默默地擦千了泪痕,站在志远的面前,低俯着头,她轻声说:

“对不起,志远,我今天好没风度。”

看她不哭了,志远就喜出望外了。他急急地说:

“算了,我又不是没看你哭过。记得吗?许多许多年以前,你还是个小女孩,有一天,我买了一件像小仙女似的白纱衣服送给你,你好高兴,穿了它出去旅行,刚好下大雨,你摔了一跤,衣服全撕破了。回来之后,你也是这样哭,哭了个没停。”

她抬起眼睛,从睫毛缝里望着他。她的脸发亮。

“你还记得?”她问。

“怎么不记得?”

“知道吗?”她轻声低语,“我一直保留着那件衣服,不是——为了衣服,而是——为了送衣服的人。”

志远的胸口,像被重物猛捶了一下,他惊跳着,声音就沙哑而颤栗。

“忆华,”他喊,“你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她的声音更低了,新的泪珠又在眼眶里打转。“不过,我以后不会再说了。以前,你常送我东西,哪怕是一根锻带,一支发夹,我都当珍宝一样收藏着,可是,我从没想到,有一天,你居然会——居然会——居然会——”她说不下去了。

“居然会怎样?”他听呆了,痴了,傻了。

“居然会把我像一件礼物一样,要送给你那宝贝弟弟!”她终于费力地冲口而出,苍白的脸颊因自己这句大胆的告白而涨得通红了。“我刚刚哭,不是为了志翔去日内瓦,而是为了……”她抬眼看他,泪珠在睫毛上颤动闪烁,她一瞬也不瞬地盯着他。“我就那么讨厌吗?你一定要把我送给别人吗?”

“忆华!”他大喊了一声,抓住她胳膊的手微一用力,她的头就一下子倚进了他怀里。顿时间,他如获至宝,竟忘形地把她的头揽在胸前,他激动地、惊讶地、狂喜而悲切地说:“忆华,你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真的不知道。”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她一迭连声地说。

“志翔是个艺术家,”半晌,他沙嗄地开了口,“一个有前途,有未来的杰出青年!我是什么?”他用手捧住她的脸,让她面对着自己。“你看清楚,忆华,看清楚我。我年纪已经大了,嗓子已经倒了,我是个渺小的工人而已。”

“我看清楚了!”忆华紧紧地凝视他,“我早就把你看清楚了!从我十四岁,站在大门口,你拎着一双破鞋走进来的那一刻起,我心里就没容纳过别的男人!你说我笨,你说我傻,都可以。你在我心目里,永远伟大!”

“忆华!”

“我是害羞的,我是内向的,我也有自尊和骄傲,”她眉梢轻蹙,双目含愁,不胜凄楚地说,“我忍耐着,我等待着。而你,你却逼得我非说出来不可!不顾羞耻地说出来!否则,你会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把我硬塞给别人了!哦,志远!”她喊,“你多么残忍!”

他再也受不了这一切,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狂喜、歉疚。那压抑已久的热情,像突破了堤防的洪水,在迅速间如瀑布般奔流宣泻。他低下头来,就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了她。他的嘴唇,也紧紧地、紧紧地压在她的唇上。在这一瞬间,没有天,没有地,没有宇宙,没有罗马,没有志翔,没有丹荔,没有日内瓦……世界上只有她!那九年以来,一直活跃在他心的底层、灵魂的深处、思想的一隅的那个“她”!

好半天,他放开了她,她脸上绽放着那么美丽的光华!眼底燃烧着那样热情的火焰!他大大地叹了口气。

“我有资格拥有这份幸福吗?忆华?我没有做梦吗?这一切是真的吗?”

她低低地说了句:

“奇怪,这正是我想问你的话!”

“哦!忆华!”他大喊,“这些日子来,我多笨,多愚蠢!我是天字第一号的大傻瓜!幸好志翔被那个见鬼的丹荔迷住了,否则,我会造成多大的后悔呵!”

“为什么——”她悄声问,“一定要把我推给志翔?”

他默然片刻。

“我想,因为我自惭形秽!一切我失去的,没做到的事,我都希望志翔能完成!自从志翔来了,我在他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好像是死去的我又复活了。于是,一切最好的东西,我都希望给志翔,一切我爱的东西,也都希望给志翔。”他瞅着她,“不幸,你正好是那个‘最好的’,又正好是那个‘我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