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2/3页)

忆华站起身来,给志翔重新倒了一杯咖啡。她的眼光默默地、祈求似的看着他:

“帮个忙好吗?”她低语。

“什么事?”

“别把我们今晚的谈话告诉他!别去问他!什么都不要问他!”

他注视着忆华,第一次发现忆华的眼珠又黑又深又楚楚动人。

“告诉我,他到底在哪家歌剧院工作?”

“卡拉卡拉的季节是七月到九月,秋天以后,就在罗马歌剧院。”忆华轻声说,“可是,别去找他!千万别去,你会伤他的自尊。”

这晚,他失眠了。躺在床上,他望着天花板,呆呆地发着愣,怎样也无法人睡。直到志远回来了。

走进卧室,志远有些诧异地看着他。

“怎么?还没睡吗?”

“睡不着。”他闷闷地。

“想家?”志远脱去外套,罗马的秋季,已经颇有凉意了,尤其深夜,气温是相当低的。“是不是爸爸妈妈有信来?”

“今天没有。”他望着志远,他的衬衫上有泥土的痕迹,他的面颊上也有,他在扮演什么角色?唱和声?他盯着志远的额。那儿,已经有皱纹了。唱和声?甚至不是配角,不是配角的配角,不是跑龙套,只是一群和声中的一个?那么,他脸上的倦容就是属于精神上的了?八年!八年苦学,只落了一个“和声”?

“怎么了?”志远拖了一把椅子,坐到床边来,仔细地审视他。“你看来有心事!”他忽然眉毛一扬,眼睛就发亮了。“让我猜一猜!当一个男人失眠的时候,只能为了一件事……”他燃起一支烟,微笑地盯着他,“是忆华吗?这些日子来,你们总该有点进展了吧?”

“忆华?”他怔了怔。“忆华是个好女孩。”他喃喃地说。

“我早告诉你了的!”志远兴奋地捶了一下床垫。“你老哥不会骗你!你老哥的眼光比谁都强!你老哥帮你物色的女孩子准没错!”他喷出一口烟,眯起眼睛,对他打量着,企盼地、热烈地问,“快告诉我,你们进展到什么程度了?”

“什么程度?”他心不在焉地,“没有什么程度。”

“怎么讲?”志远蹙了蹙眉,“我告诉你,志翔,对忆华那种女孩子,你得有点耐心,她是很稳重、很内向的典型,不像意大利女孩,第一天见面,第二天就可以热情如火。所以,你要忍耐,带她出去玩玩,罗马是世界上谈恋爱最好的地方……真的,你每晚是不是都带她出去?”

“从来没有!”

“从来没有?”志远惊讶地叫,“你真是个驴蛋!罗马的落日,马车,黄昏,月夜……你完全没有利用吗?你每晚在她家做什么?”

“谈天。”

“谈什么?”

志翔注视着志远。

“谈你!”他冲口而出。

志远一怔,愣愣地望着志翔。志翔对他慢慢地摇摇头。

“哥哥,你白费力气!坦白说,我从没有追求忆华的企图!否则,我不会辜负罗马的落日和黄昏!”

“志翔,你别傻!”

“我不傻,”志翔翻了一个身,面朝着墙壁,静静地说,“如果我们兄弟当中有傻瓜,绝不是我!”

这一下,轮到志远来失眠了。

第二天晚上,志翔回到家里,他发现志远在卧室的书桌上给他留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

“志翔:别辜负大好时光,罗马的秋夜别有情趣,帮帮忙,邀她出去坐坐马车,或到路边咖啡馆小憩。桌上有五千里拉,拿去零用。”

他望着桌上的五千里拉,望着那张条子。看来,志远以为他不邀忆华出去,是因为缺乏钱的缘故。钱!是的,他的钱不多,可是,也从没有缺过钱用,每次,时间差不多的时候,志远总会留些钱在他口袋中!钱!一个唱和声的人到底能赚多少钱?他每天午后,又到底在做些什么工作?他呆呆地坐着,沉思着。

桌上的钟指到了十点,晚上十点!歌剧院应该很热闹吧?罗马歌剧院总是人潮汹涌的,票价也贵得惊人!他忽然觉得一阵冲动,抓起桌上的五千里拉,他冲出了屋子,跑到大街上去了。

叫了一辆街车,他直奔罗马歌剧院。

卖票口已经关闭了,门口的警卫叫他明天再来。明天?明天他或者已经没有勇气来这儿了。他在歌剧院门口徘徊又徘徊。秋天的夜,凉意深深,一弯上弦月,高高地挂在天上,不远处有个广场,维克多王的铜像,仁立在昏暗的夜色里。

他的腿已踱得又酸又麻,寒风吹在身上,凉气袭人。他绕到了歌剧院后面,无意中,发现那儿是后台的人口。

“我可以进去找一位演员吗?”他问。

居然,他被允许进去了。

第一次走进歌剧院,后台比他想象中零乱得多,许多人奔来跑去,许多工人在搬动布景,许多演员在等待出场。他从绒幔后面往前看去,那些钻动的人头,那些包厢,那些打扮人时的观众。台上,一位女高音正充满感情地在唱一支他不懂的歌曲,他牵开帘幔一角,看到台上的演员,确实,这是个大型歌剧,人数众多,但在那些戏装和油彩下,他实在无法分辨志远在哪个角落!戏装?油彩?他脑中有些零乱!他从没看过志远脸上有油彩,他卸妆一定很仔细。放下帘幔,他站直身子,开始呆呆地出起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