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生离

柳清如已有两个月身孕,虽然身形上还看不出什么变化,可之前在围场受过惊吓,见了些红,如今险险保住,便只能谨慎地卧床。

听到外面棉帘响了,才探头向门外看。

外间有声音轻声说着:“娘娘,世子爷来了。”

柳重明在外间就脱去了斗篷,进到里间来仍远远坐着,对她一笑:“一身凉气,等暖了再去姐姐那边。”

柳清如知道自己身子的重要,也不勉强,一面招呼宫人去取东西,一面问:“向皇上请过安了吗?”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这样简单一句问话,觉得弟弟怔了一下,竟像是有些恍惚。

“去……过了,姐姐最近身体可还好?太医今天有没有来看过?”

“看过了,一切都好,只说还要卧床些时日,”柳清如见宫人提了食盒进来,才招呼道:“该暖了,过来坐吧。”

柳重明笑着应了,挪去床榻边坐着,又问:“什么日子能见面,第一次当舅舅,我都有点等不及了。”

“怎么也要明年六月,别着急。”柳清如轻轻抚摸着肚子:“也不知道是个男孩,还是个女孩。”

“是男孩。”

“你怎么知道?”

“因为……”柳重明冲口而出的一句话被堵了一半在喉间——因为那个人说是“小皇子。”

面前的几案上摆满碗碟,柳清如将筷子递过去:“吃了午饭再回去吧,我还另备了一份,给你带回去,那孩子有没有吃腻?”

柳重明没有接筷子,呆呆地盯着离自己最近的通花软牛肠,呼吸急促得不可自抑,眼眶红了又红,到底还是把打着转的泪珠憋回去。

柳清如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以眼神支走旁人,才轻轻摸了摸弟弟的头:“重明,你怎么了?”

“我……”柳重明回过神,忙捡起筷子:“我……我没事。”

“没事是吗?”柳清如见他低着头,填鸭似的往嘴里拨饭,看了片刻,轻声问:“从围场回京,你离开的时候匆匆忙忙,说有要事要处理,处理完了吗?”

柳重明忽然端起案上的茶水,像是要喝一口,却一仰头,整杯茶都泼在自己脸上,急忙忙地用力擦着眼睛,半晌才慢慢平缓了喘息,将袖子从脸上移开。

“处理完了,姐姐不用担心。”

柳清如何曾见过这样失态的弟弟,忙抓住他的衣袖:“重明,究竟发生了什么,告诉姐姐!”

“我没事……”柳重明只盯着那盘通花软牛肠。

他没事。

哪怕已经被撕扯得七零八落,哪怕魂魄已经被剥离,那个人既然已经行走在刀尖上,他就必须缝合好自己,迫着自己站起来,亦步亦趋地接着。

别人眼中的柳重明,只能是那个被抢了爱宠的、气急败坏的世子。

不敢让人察觉到他的支离破碎。

甚至连一点点悲伤都不能让人看到,甚至不敢在姐姐这里哭一哭,生怕出门时让人看见他通红的眼睛。

曲沉舟果然算无遗策,知道他为了柳家,也绝不会说起这两年的卜算。

可小狐狸不知道的是,他更怕他的一点纰漏,会化作切碎曲沉舟的利刃。

原以为挫骨扬灰是最残忍的恨,如今才知道,最残忍的软刀子是爱。

一身两世,尝过死别,又开始了生离。

“我没事,”他咬一口软牛肠,像吞了一把碎刀刃,对着姐姐笑笑:“我挺好的。”

慕景臣踏着薄雪登上马车,看见马车里已经坐了一人,也不意外慌乱。

待马车走动起来,才叹了一声,问:“你知道了吧?”

“我不知道,我只是担心你,过来看看。”

江行之如实回答,皱眉看他片刻,不解问:“景臣,你怎么会插手他们之间的事,如果我提前知道,肯定不会让你趟这个浑水。他们两个,谁都不是省油的灯,我怕你吃亏。”

慕景延看他一眼,知道他对自己放了多少心思,这些年也亏了他,躲过不少争端。

渐渐的,一个习惯了多管闲事,一个习惯了提前知会一句,这一次也的确是少有的瞒着江行之。

“我没吃亏,这次没跟你说,是因为石岩来找得突然,”慕景臣拨着小桌下的炭盆:“他说那两个人闹成仇了,沉舟要吃大亏,让我先把人带走,等重明冷静点再说。”

江行之见他始终没抬头与自己对视,知道这是在随口打发自己。

若真只是那两个人闹翻的话,景臣今天不可能会带人进宫。

他能想到的,白石岩也许起初的确只是让景臣去救人,可人救回之后,曲沉舟必然对景臣说了什么。

之前跟曲沉舟打过交道,他也不能不承认,曲沉舟非常善于揣度人心,更擅长说服人。

景臣这样的人,十成十是招架不住,必然会被说动的。

如今木已成舟,他说再多也无济于事,可忍了半晌,还是问道:“景臣,你知不知道,他一旦被皇上重用,你就再也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