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苏双自问走南闯北, 见过世面,可是面对长安城中巍峨的宫殿,仍是感到了己身之渺小。宫中的建筑仿佛专为叫人臣服似的, 一意盖得极高耸极广大,矗立在那里不言不语自有一股神圣感。他跟在汪雨与冯玉身后, 先到一处侧殿等候。

他与张世平在一条案几两边安坐下来,便见有宫人前来。那宫人手持烛台,来到人前,微微欠身, 却是点燃了案几上陈列的一碟绒草。灰青色的轻烟一缕一缕升上半空中,与殿中原本清苦的味道融为一体, 苏双这才知道那是一碟子艾草绒。

那宫人察觉他的视线,轻声解释道:“此物长燃,可驱疫病。”

苏双点头致意,目光下移, 见那宫人衣襟上也系了一方素色香囊,想来里面也收着驱疫病的香料草药。他想到病愈以来的见闻,与北地疫病肆虐不同, 这长安城中防治疫病,处处井井有条,已成制度,管中窥豹, 可知朝廷令行禁止, 不同与各地流寇诸侯。

面圣在即, 苏双无心旁顾,直到汪雨再来传召,他才察觉在他和张世平之前, 殿中还有一人早坐在内侧角落里。

“孔大人,请随奴来。”那位“孔大人”叹了口气,起身跟着汪雨离开。

偏殿中只剩了苏双与张世平二人。

张世平挪近了些,低声道:“我看这宫人都穿得寒素,况且城里给这些人治病,单是安置百日,要费钱粮多少?我这些日子看在眼里,心里也替小皇帝算了一笔账,如今各地又没了供奉,只怕皇帝家的日子也是入不敷出呢。至于咱们哥俩的……”他没把话说完,但显然短期内要收回投资是不太现实了。

苏双仍望着那位孔大人离开的方向,低声道:“那是孔北海。”

“什么?”

“方才去见陛下的,乃是孔融孔北海。”

孔融,孔子的二十世孙,当代名儒,在董卓乱朝时,出北海为国相。

时人都称之为孔北海。孔融在任上六年,被刘备表奏兼领青州刺史。刘备当初起家,还是因为苏双投资的镔铁马匹。去年苏双等人往山东去时,曾在刘备帐中,见过宾客孔融。

如今长安城未央殿中再见,孔融自然认不出当日一面之缘的一介商人,苏双却是一眼就认出了赫赫有名的孔北海。

“孔北海怎得来了长安?”张世平讶然。

苏双见孔融方才出门前叹气的模样,与他当日在刘备帐中谈笑风生的模样大不相同,便摇一摇头,没有说话。

两人直等到晌午饭点,也未得皇帝召见,正有些焦急不耐,就听殿外一连串脚步声传来。

苏双忙起身,却见殿门外转来的乃是一位端方清正的赤袍公子。那公子身后又有数名垂首侍立的宫人郎官。

“在下曹子脩,见过二位大人。”

苏双了然,这便是天子第一信臣曹昂了。他忙拱手作礼,上前道:“不敢当,不敢当,小民等在远方听闻大人新婚之喜,略备薄礼,还未敢冒然进献,不知……”他抬眼觑视,就见眼前的青年高官露出个疏淡却不失礼节的微笑来。

“曹某何德,劳二位大人挂心。”他不提新婚贺礼之事,回身击掌,示意从人将东西摆开,又道:“陛下想见二位大人久矣,奈何国事万端,今日寿春来使报逆贼袁术称帝之事在先,孔刺史兵败青州输于袁谭在后。陛下担忧二位久候腹中饥饿,因而赐下这五格濡鼎宴来,差我陪侍二位大人。”

苏双听到“袁术称帝”“青州兵败”等语,真如听了两道炸雷一般,却见眼前的青年面上仍是波澜不兴,竟只管安排宫人设宴。苏双的心思哪里还在皇帝赐宴上,此前久候而生的烦躁早已不知所踪。

一时宫人架好铜鼎,却是一口巨鼎,底下燃碳火,周身设分五格,格内注有沸水,一旁案几上排着各色食材,牛羊猪肉,又有菌菇鲜菜,真是琳琅满目。

苏双见张世平也还在震惊之中,在那铜鼎旁坐下来,有心要问一问前话,却见曹昂已挟了一箸笋子在沸水中,只听他微笑道:“这吃法还得感谢大儒董仲舒。据说是他给江都王刘非为相时,从阴阳五行学说里想出来的。”

见他动箸,苏双与张世平也都跟着动起来,却都有些食不知味。

曹昂却并不吃,他从袖中摸出一份单子来,“我念着,与二位大人对一对数目。”

苏双忙要停箸,却听曹昂又笑道:“我在陛下身边已用了点心,二位大人只管享用。”他便将二人此行带回来的物资数目一一道来,分别是良马有数,镔铁有数,另有甲胄、铜戈、矛、刀、枪、剑、戟、匕首、有方等物,甚至细小到可以替换的甲叶等物也都数目详尽。

苏双二人乃是耗尽家财购置下来的物资,数目自然是历历在心的,此刻与曹昂所报一一对上,竟是丝毫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