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果如杨修所言, 刘协真还就是存了考校他的心思。

其实于治理蝗灾一道,刘协的能力可以说是超过此时朝中所有大臣的。在他为秦二世时,彼时也时有蝗灾, 平均八到十年就会产生一次大规模的蝗灾。刘协当初广纳良才, 集思广益, 也总结了治理蝗灾的许多法子,且行之有效。

此时拿来再用,也并无难处。

刘协因笑道:“如此,你便照着朕所说拟书一封,回给咱们的尚书令。你说查阅父亲文书还是头一遭, 朕就叫你再行一事, 给你父亲回书解其难题, 恐怕也是头一遭吧?”

杨修忙持执笔, 目视皇帝,等他开口, 心中却还有些难以相信——这等农事国本,连他都不知该如何处理。皇帝更是年轻, 竟然能顷刻间便得良法不成?

刘协微一沉吟,道:“其实蝗灾自古有之, 《诗经》曾云:‘去其螟螣, 及其蟊贼, 无害我田稚。田祖有神,秉畀炎火。’,那便是前人以大火烧害虫, 保护嫩苗之事。这火烧蝗虫,便是灭蝗虫的一法,于天黑之时举篝火, 在于虫害多发的土地上分路设灯火,引蝗虫前来,将其燎烧,毁其飞翼,一旦这蝗虫落地难行,便可令百姓上前捕杀。”

他一面说着,杨修便笔走龙蛇,将皇帝口中的白话,化为落在纸面上的文雅词句。其实皇帝所说的这一句诗,方才也曾在杨修脑海中闪过,但是只这一条,非但难以成体系解决问题,反倒更显出他实政不足、腹中浅薄来,因此杨修避而不答,乃是聪明人藏拙之举。

杨修停笔,待皇帝饮茶润喉,看着这一条自己也能想到的灭蝗之法,心道,以皇帝的年纪,能想出这一条也算不易了。

刘协只是刚开了个头,放下茶杯,又徐徐道:“从前蝗灾起时,百姓无法,只能以竹竿撑起八尺长的粗布,顺着风的方向三面围追,将一块地上的蝗虫都赶到一处,以宽口袋在下风口收拢蝗虫,最终再一同扑杀。”这是他上一世巡视民间时曾经亲见的,“这法子虽然简单,一家五口上阵便可操作,但终究太费人力。又另有一种掩埋蝗虫之法,这却需要当地官府出面,组织民众,在往年蝗虫常经之地,如挖壕沟一般,挖出许多深两尺、宽两尺的大坑来,就好比两军对阵,以逸待劳,只等蝗虫来时,将其扑打入这些深坑之中,立时填埋。不过这法子有一点要小心留意,那便是填土不能浅了,若是太浅了,杀不得这些蝗虫,给他们破土冲出、飞将起来,眨眼间就能将庄稼啃□□光。”

刘协说到此处,双眼发直,仿佛又见到上一世巡视时所亲见的、蝗虫自壕沟中破土而出的场景。他顿了顿,回过神来,轻声叹道:“这火烧法也好,扑杀法也罢,甚至是埋杀之法,也只能灭小股的蝗虫。若是遇上了大灾之年,蝗虫蔽空而来,这些法子便都没用了。百姓只能想出这些法子,也只能做到这些灭虫之法,那是他们的无奈之处。朕既为天子,朝廷受百姓贡纳,便是为他们解这些难处困厄的。”

杨修低头疾写,而一旁的伏德与淳于阳也早听入了神。

在皇帝偶尔不语的空当里,大帐之中唯有笔尖快速划过硬纸面的沙沙声。

刘协道:“需知这蝗虫,单独一只并无可怕之处,但往往遮天蔽空而来,此物产卵极多,两月便可成虫。算一次可产三百枚卵,一年产三到五次来算,若不加防治,只一年光景,十只蝗虫可得多少新蝗?若是百只、千只,甚或百万之巨呢?”

杨修只想一想,便觉头皮发麻,忍不住停笔摩挲了一下自己手臂。

“所以这治蝗灾,重点在于防。如今春夏之交,正是捕蝗卵的好时机。捕卵一石,便能叫秋日的蝗虫少去百石。朕从前曾听熟知农事之人说过,这蝗虫将卵产在土地之中,从地面上看有小孔处,便知底下乃是蝗虫卵,将那虫卵挖出来,或是火焚,或是晒干,总之叫它不能成活。至于这虫卵上方土地的孔,到底是何等孔状,朕已记不真切。着朝廷发旨,布于州郡,选乡间老农,多有知晓者。”

刘协又道:“这是灭虫卵,来防蝗灾。若要成体系,多年防治,那便要多方面下手。为何旱年多蝗灾?因这蝗虫产卵在土地里,唯有干旱的年景,虫卵不被水淹,多能破土成虫的缘故。”他上一世为皇帝,令朝廷推行防治蝗虫的政令,已经非常条理全面,此时一一道来,当真熟稔,当下伸出一根指头,道:“这一条,便是在蝗灾多发之处,勘察河道,兴修渠道,既能保种田之用,使得旱涝无灾,又能水淹灭卵。而若是不好修渠道之处,便于收割作物之后火烧土地,既使土地肥沃,又能灭虫卵。”

“若当真蝗灾连年之处,且又地势较低,不如便因地制宜,将之改为水塘,养些鱼虾之物,民众得以果腹。”刘协不慌不忙伸出第二根手指,“况且天造万物,相生相克。这蝗虫便没有怕的东西了么?有的,它们虽然数量众多,却也经不住鸡鸭鹅啄食。使蝗灾区的百姓,家家都养禽类,或鸡或鸭,大鹅又能看门护主……”刘协说到此处,忽然想到上一世走访乡间,虽然已是当地官员安排过的人家,但不妨那家养的大鹅腾空飞过栅栏,将一众随行官员啄得斯文扫地,那当地官员也吓得面如土色——冲撞了圣驾,这还得了?彼时,他虽然给众人护在中间,毫发无伤,但却也算是见识了大鹅之能,断然不敢小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