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出租车驶上长林街, 稳稳当当停在晚屏巷子前,乔苑林却没有下车。

巷口宽窄如昨,他望过去, 那根电线杆依旧伫立着, 风雨抚平剪刀留下的划痕, 覆盖上一层层新的广告。

小楼粉刷一新,芮之旗袍店关闭了,一楼改成收发快递的驿站。二楼阳台没种花草,晾满了衣服, 连接天台的梯子被新主人拆除。

小乐的父母早已离婚,后巷风平浪静得令人乏味。

吴记早餐的生意倒是一直红火, 店面扩大成两间, 海蛎饼和烧麦的价格也连年上涨。还有那家便利店,老板年纪大了,每天关门越来越早, 不到十点钟就开始撵人。

左右巷子里的街坊有的搬走,有的离世,砖瓦巷道里大半更迭为生面孔,到处透着物是人非。

司机大叔好奇地问:“老城区了,你在这儿住过?”

乔苑林没吭声, 住过, 但是八年前的事了。

那年他十六岁,家庭和学校就是全世界的年纪。他没能念心仪的学校,父母分手,世界裂开了一道缝隙,然后闯进来一个梁承。

而梁承走后,他搬进那间向阳的卧室, 空调机,仙人球,抽屉锁孔中晃荡的钥匙,他瞧什么都能定住,无法自拔地失神。

他在那张床上做梦,醒来汗水淋漓,枕头是湿的,脸也是湿的。

他夜半打开二楼所有的灯,将屋子翻得像遭过贼,打翻浴室的脸盆,摔碎阳台的白狗花,穷尽一场折腾却找不到梁承存在过的蛛丝马迹。

那个浑浑噩噩的暑假结束,他就搬走了。

后来林成碧接王芮之一起生活,旗袍店卖掉,他再也没有来过。

八年的确不算短,对一个心脏病人尤其珍贵,在他真正十七岁的那一天,他决心将梁承从记忆中舍弃。

时至今日,他已经模糊掉一个人的音容,遗忘几个月的光阴,抹杀掉少年时期不可重来的悲喜嗔痴。

可梁承为什么回来了,并以那么荒唐的身份再度闯进他的生活。

乔苑林弄不明白,睁得眼都酸了,收回目光,他轻声说:“走吧。”

三天后,乔苑林跑完采访回来,顶着烈日钻进新闻中心的大楼,迎面遇见记者一组的雷君明。

他们是大学校友,雷君明比乔苑林大一届,之前在其他频道,今年调入新闻部门。

乔苑林主动打招呼:“师兄。”

雷君明戴着细框眼镜,有股书卷气,说:“我们组买饮料,我给你点了杯柠檬茶,放你桌上了。”

“太好了,我正渴呢。”乔苑林实习期间就很受照顾,“谢谢师兄。”

回到二组办公室,乔苑林灌下小半杯柠檬茶,开始整理今天的采访内容。手机响,乔文渊打来,他接通撂在一边。

不用听也猜得出,乔文渊在数落他婚礼提前离开的事,忙了五分钟,还没挂,他才拿起来听。

正好乔文渊说到第二件事,回家。结婚前,博御园的房子卖掉了,置换了一套更宽敞的,足够一家人住。

乔苑林目前住在电视台附近的一栋公寓里,租金昂贵,以他目前的薪水很难负担,入不敷出前需要找新的地方。

他明白乔文渊想缓和父子关系,他也无意当不孝子,可是在“新家”要面对贺婕,他实在别扭。

果然,乔文渊拿钱掣肘他,说:“租金那么贵,你现在才挣几个工资?”

乔苑林道:“过一阵申请职工公寓,不用你操心。”

“你哪受得了跟人合租。”乔文渊先贬后礼,“老实回来,家里热汤热饭,身体不舒服我和你贺阿姨都能照顾,不比你自己在外面好?”

乔苑林从小倔大的,说:“我自己在外面好几年,习惯了。”

手机里叹气,乔文渊说到底是在乎亲儿子的,放下家长身段:“书读完了,工作定了,事到如今我还能逼你什么,就叫你回家住而已。婚礼那天我就瞧着你不对劲,你委屈,怨我给你找了个后妈。”

乔苑林不可能解释真正的缘由,何况还上着班。乔文渊又退一步,让他回家吃顿饭,他答应一声便挂线了。

“小乔。”组长过来,“辛苦一趟,把这份报批文件拿给孙老大签字。”

“孙老大”是采访部的头儿,孙卓,因父亲住院近日行踪不定。而新人跑腿天经地义,乔苑林说:“好,我下班就去。”

组长嘱咐:“务必签好,这可关乎去北京的出差费用。”

北京即将有大型会议召开,组里要抽几个人过去采访,乔苑林灵光乍现,倘若他能去,关于回家的事就能顺理成章地拖延一阵。

他的行动力一向卓绝,当即道:“组长,人选定了吗,我自荐。”

“还有上赶着出差的。”组长说,“尤其是跟会议,高强度特别受罪。”

乔苑林说:“没事,我在北京待了好些年,地方都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