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白日忽西幽(第2/2页)

萧霂果然看向了她,声音犹带着哭腔,语气却是极冷:“皇后,温太保此言当真?通敌叛国,你们秦家也有一份?”

秦束终于干哑地开了口:“不,秦赐绝不是……”

“绝不是什么?”温育良高声。他显然看出了秦束的绝境,眼神中甚至有了孤注一掷的得意。

“他绝不是那种人!”秦束咬牙。

“凭什么?”萧霂望着她。

凭什么?

就凭他爱我,我知道。

可是秦束终于无法再说下去了。萧霂望着她的眼神瞬息万变,泪水的掩蔽下全是一览无余的怨毒。她无法想象一个六七岁的孩子能有这样逼人于死地的眼神。

不过是一年多,就连这个孩子都变了,可是她,她却永远是在这个囚笼之中,挣扎而不得出。

忽然有风拂来,是大殿的门开了。

内侍的声音因难以置信而分外地高亢,甚至有几分滑稽:“使持节、开府仪同三司、都督五州军事、镇北大将军秦赐到——”

***

秦束的手痉挛地抓紧了红木漆案上髹金的角。那雕刻是一只猛兽的头颅,张着血盆大口,她用手指死死掰住了它的牙齿,好像这样就能感受到真实的痛楚,就不致被它吞噬。在清晨的梨花白的微光里,在迷蒙寒冷、无边无际的雾气中,在千万重隐没的宫阙楼台的背影底下,秦赐一身戎装,佩剑带履上殿,她能清晰地听见他那沉着的脚步声踩在砖石面上,冷酷而干练,仿佛踩碎了一冬的寒霜。

“你、你敢佩剑上殿?”萧霂坐不住了,几乎是躁狂地拍了拍御座的扶手。

秦赐在彼端停了下来,单膝跪地行礼:“末将奉骁骑将军黎元猛命,回京救驾,行军虽迟,但仰陛下圣明,已灭尽叛贼!末将不及通报,稍失仪节,死罪!”

温育良瞠目结舌,还欲再辩,秦赐一个眼神示意,押着温育良的侍卫便将手肘往温育良身上一撞,后者蓦然往后仰倒。萧霂的声音透出些迷惑:“救驾?叛贼?——谁是叛贼?”

秦赐冷冷地看了一眼温育良,“温太保昨晚带两百亲兵入宫,图谋大逆,所幸太皇太后明察秋毫,以弘训宫卫尉抗击之。但温太保此次从外地返京,实则所领不止两百人,还有三千兵马驻扎在洛阳城郊,待其号令,若大逆得逞,举兵应之,则天下不为陛下所有!”

萧霂一屁股坐在了御座上。他脸上的泪痕还未干透,拿袖子拼命去擦,直擦得小脸都发红了,最后只是喃喃地问温育良:“是真的吗,阿公,是真的吗?你想废了朕……你想废了朕吗?!”

温育良却似已晕倒了,不论萧霂如何哀哀地望着他,他也没有再睁开眼。

萧霂又是疲惫,又是伤心,竟尔自己走下了御座,连退朝也不说,便离开了。

秦束的目光追着那孩子的背影。虽然虚张声势,却到底是很弱小,好像这世上任何人都可以欺负他,可他却偏偏握着这世上所有人都想要的权力。

片刻后,她收回目光,便对上了秦赐的眼神。

一边的杨太后呼喝着:“杨识!”

“末将在!”

“将温太保——庶人温育良,押下去,送诏狱!”

“是!”

秦赐望着秦束,复上前一步。

这一步却让众人都心惊胆颤。然而他却跪下了,一手放在左胸上,低头道:“末将兵败被俘,侥幸逃出,原本死不足惜,今为救驾而来,嗣后但听处置。”

隔着太高、太远的距离,秦束凝望着他,许久。

杨太后看着她脸色,笑了笑道:“秦将军即使被俘,艰苦卓绝、九死一生之际,也还是忠于王室,是大有功之人,谁会处置你呢?”

秦赐好像没有听见,他抬起头,只是看着秦束。

秦束终于抬了抬手,笑容极淡,淡如灰色的云,声音也微微地发着颤,仿佛在这堂皇梁柱之间冲撞着,含着钝重的痛:“将军……辛苦了。”

***

广陵王萧铨站在宗室班列之中,冷冷地看着殿上这一场闹剧,大约称之为宫变,亦不为过。

他的嘴角,始终噙着一抹事不关己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