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半晌, 练月叹了口气:“跟太聪明的人在一起, 也不是什么好事,想藏点什么都能被发现。”

卫庄紧紧的盯着她:“全部都想起来了?”

练月推开自己房间的门, 边往里进边道:“也不是全部,就是这前前后后的事情想起了一点。”

卫庄进去之后关了门,追问:“前到什么时候, 后到什么时候?”

练月将册子搁在桌上, 转身去瞧他,这人紧张了,真有意思, 她走到他面前,仔细瞧他的眉眼,好看,还是好看。她的手指落在他眉骨上, 顺着他的脸颊一路滑下来,最后停在他唇边,目光也落在他唇上, 这嘴唇以前对自己是多么致命啊。她细细的摩挲着,低声问:“很少见你这么紧张, 怎么,我有什么不能想起来的?”

卫庄捉住落在自己唇上的手, 力气大的她都有些痛了,可声音却是平静的:“月娘,折磨我是你的爱好, 是吗?”

练月巧笑倩兮:“我何尝能折磨你,不都是你在折磨我么?第一次走,连招呼都不打,第二次,又是招呼都不打,害的我连太平城都待不了,只能出去闲逛,你倒好,一句鬼迷心窍,一句落荒而逃就把我打发了。”

卫庄捏了一下她的手:“还有呢?”

“还有?”她瞧了他一眼,“还有什么?”

卫庄懂了,她只想起了这么多,他偏了一下头,瞧着她身后桌上的那本册子,问:“那是什么?”

练月扭头看了一眼,又贴在他身上,道:“韩厥。”

卫庄怔了一下。

练月察觉到他的反应,问:“你也知道他,对不对,还是你也认识他?”

卫庄将她扶正,抽身从门和她之间出来,走到桌旁,去看那本册子。

册子上面还有积落的尘土,上面印着“赤冥六记”四个字,落款是无名氏。

他转身瞧着她:“你怎么有这东西?”

练月走过来,拿起来,吹了吹册子上积落的尘土,尘土纷纷扬扬,她往后退了一步,躲了躲,道:“在这投宿时遇到了一对说书的爷孙,这是他们送我的。”

卫庄问:“既是送你的,为何没带走?”

练月坐下来,翻开册子,边看边道:“我小时候将他当个英雄来仰慕,但他后来出了事,那件事闹得沸沸扬扬,想必你也知道。我很失望,不想看任何为他辩解的东西。失望不是因为相信了他做了那些污浊事,是失望他那样死掉了。我一直到今天也不知道,他到底是被人陷害,不甘受辱,才选择了自绝,还是真的做了那些事,畏罪自尽的。”

卫庄看着她的眉眼,只想了一下,就做好了决定,他拉了把凳子在她对面坐下:“倘若你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

练月来了兴趣:“怎么,你知道?”

卫庄将册子从她手里取走,放在桌上,看着她:“你想知道什么?”

练月偏着头想了一下,道:“我其实不相信他是个污浊之人,只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自绝于狱中,难道他不担心,这样一来,所有人都会认为他是畏罪自尽么?”顿了顿,“我知道剑客们很爱护自己的名誉,甚至可以为了维护自己的名誉而死,可他的死并不能维护他的名誉,只会毁了他的名誉,我一直纳闷这个。”她看向卫庄:“你知道这里边的原因么?”却没等他回答,而是先叹了口气,“估计你也不知道,我想这个问题,除了他自己,大约没人能回答。不过也不是很重要,天阙城的那个掌柜说得很对,无论如何,他已经死了。”

卫庄默了一下,道:“他入狱后想过要洗刷污名,直到后来,有人告诉他,他这场牢狱之灾的起因是天子看上了他的妻子。天子有没有明确授意人去做这件事他不知道,但最终的结果就是他入狱,他妻子被接到了宫里。当时他在卫国的家族因为这件事,在整个卫国都抬不起头来,师门名誉也因此受辱,而这件事又牵扯到了天子,断不可能再有真相了,他当时唯一的出路,便是死,他死了,这件事就尘埃落定了。”

练月之前多少知道一点,听他这么说,倒也不奇怪,她道:“所有事情都是这样,只要牵扯到天子,那就到头了,天子总不愿意为了一个臣子让自己的名誉受损,的确是别无选择。”顿了顿,纳闷道,“你怎么会知道的如此清楚,你是他朋友?”

他看着她,眼神坚定:“月娘,卫是我的国姓,庄是后来师父起的名,是希望我继续保持对剑的庄重和敬畏,我原本不叫卫庄,我姓韩名厥。”

练月的脑子轰隆一下,像被天雷炸了一样,变成了一片空白,在这片空白中,有一段话不知道从哪里跳了出来,在她耳边响起:“他不叫卫庄,他姓韩名厥字恒之,是卫国韩氏的宗室公子,云癸宗宗主琦兮的高足,曾经的天下第一剑,郑天子的卫安侯,风光无限,最后因自己的妻被自己的王看上,被人以强|奸|幼女的污名弄进死牢,累及家族和师门,最后不得不假死逃出,蜗居在这沛国小城,不见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