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低头向暗壁

“这简直就是荒谬!”蔺相如从未有哪一刻如同此时一般,希望自己是真的年老耳背,便不用听到这如此荒谬,荒谬到令人气的发笑的想法,“王上,您此举是将赵国的江山置于危险之地,是将赵国的百姓置于危险之地!”

他放置于桌面上的手剧烈的抖动着,质问的声音震怒到力竭:“您就从未想过那些奋战在边关的将士们么?就从未想过那些为了背后祖国远离家乡,终生未能回到故土的将士们么?”他怒视着赵王偃,眼睛快要瞪出眼眶。

“蔺老未免说的太严重了,”年轻的赵王并未将这位为赵国鞠躬尽瘁了大半生的老相放在心上,他的神情满是关怀,但关怀之下却藏不住敷衍和不在意,“那些蛮夷也就只有冬日会在边境试探一二,他们不敢深入我赵国土地,不成气候的。”

蔺相如的手指颤巍巍的指着赵王,仿若第一次见到这个男人一般:“这简直太荒谬了!简直是天下之大稽!”他的喘息声激烈,可坐于对面的赵王偃完全是一副不在乎的态度,甚至还有心情微笑等待蔺相如接下里的话。

“蔺老未免想得太多了,”赵王端起茶杯,他胜券在握的微笑和蔺相如此刻脸上不可置信的震怒成为了鲜明的对比,“这些年我赵国也并非是原地踏步,李牧将军在北疆那些年,不把那些蛮子打了个屁滚尿流,不敢再犯?”

“你瞧这几日,便是边关没有个能独当一面的将领,不也平安无事么。”似乎觉得这些还不够一般,赵王抬手整理了一下他根本不曾紊乱的衣襟,“要偃说,等百年后历史再看,您这英明一生,恐怕尽数毁于几年前对着先王谏言,将廉颇那个叛徒送往北疆,顶替李牧将军上了。”

这样说着,赵王偃看着蔺相如的表情越发鄙夷;“您年轻的时候或许是明察秋毫洞悉古今的明相,可如今您也不过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甚至就连判断——这些年送往北疆的那些粮食,孤就当扔了个听了个响吧。”

他语气里尽是‘我不追究,所以快来感激我吧’的傲慢和恩赐,甚至脸上都是得意和骄傲的模样:“父王因为长平大败不敢再迈步向前,因为恐于秦国不敢处理你们这些老将旧臣,可孤不是先王,没这么多的优柔寡断。”

“优柔寡断?”蔺相如深吸了一口气,开始思考他是不是真的老了,就连看人也不似从前那般精准了,在他的记忆里,太子偃虽然看他们不怎么顺眼,却不应是如此咄咄逼人毫无敬意的模样,“你管先王的赦令,对老臣旧臣的重用,对老夫和廉颇将军的尊敬,对赵国百姓的宽容——叫做优柔寡断?”

“难道不是么?”赵王偃于廉颇针锋相对,“廉颇致长平一败后,但凡他有些担当,就该以死谢罪,告慰那些因他而死的赵国将士们。而不是厚颜无耻的苟活于世,甚至还有脸面继续担当将领,在我赵国调兵遣将?”

说着说着,赵王便越发的理直气壮了起来,他腰板挺直的与蔺相如对视:“当年若不是蔺相全力举荐,我赵国也不至于用错人,以致长平如此大败,以致先王成为了赵国的罪人,致死都无法释怀——若不是先王过于敬重你们这些老臣。”

他言语中对先王有几分看中暂且不提,对于蔺相如这些老臣的恶意却是满满毫不掩饰的。看着眉宇中满是戾气,似乎打定主意要从他这里夺权的年轻赵王,蔺相如只觉得当年先王立太子时,选择保身中立的自己实在是愚蠢:“王上将长平一败,尽数归罪与廉颇与老臣?”

气到极致,蔺相如的语气反而越发的平静了。

“难道不是么,”赵王似乎并未意识到廉颇平静之下的暗流,“整整三年,整整三年的徒劳无功,空吃我赵国后备,到了最后便是王公贵族也得勒紧裤腰带供给前线。明明本不需如此的战争,偏是你与廉颇如此固执,甚至在廉颇被替赵括替换而下后对前线供给撒手不管,才导致了后期我赵国后备空虚军备不足前线疲惫,被那屠夫钻了空子。”

蔺相如看着赵王偃,看着这个被他看着长大的孩子,视线陌生如初见:“这便是大王为何断掉了北线后需,甚至逼走赵国老将的因由么?”他似乎提及了一件毫不相干的事情,“仅仅只是因为王上认为,当年是老夫因为对先王不满而对前线撒手不管,与廉颇一起害死了那些好儿郎们?”

“他廉颇算什么老将,”赵王偃的表情陡然狰狞起来,“他廉颇算什么东西,他害死了我赵国四十万儿郎,竟还有脸面继续调兵遣将苟活于世,就好像那些枉死的冤魂,那些埋骨他乡的男儿们不曾存在一般!他竟然还有脸面活着,甚至担任我赵国的将领,还厚颜无耻的说什么保家卫国终老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