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仅此而已

江舟迟疑地站在门口, 任由冰冷的雨水溅在身上。

她不敢靠近,怀疑只是一场梦, 走近点, 梦就醒了。

忽然身后冷风袭来,江舟寒毛立起, 本能快于理智,往旁一闪, 红色袍角沾上几根稻草。

她不可置信地回头,“执教?”

桐酒的黑斗篷被风高高吹起。

她苍白到丝毫没有血色的手上握着一个钩爪模样的武器, 在暗夜闪烁寒光。

“不要怕。”桐酒在胸口比划一下,“只要一下,不疼的。”

江舟握紧剑柄,紧紧抵住冰冷的墙壁,目光在桐酒和肖似楼倚桥的女人之间徘徊,脑中凌乱不堪, “为什么……到底……她是谁?”

桐酒只是木讷地重复道:“别怕,不疼的。”

江舟靠近那女人,唤:“姐姐,姐姐, 你忘了我吗?我是晚照啊, 你……”

女人抬起手接住观音眼角落下的雨水, 表情是与桐酒相似的木讷。

又是一道冷风袭来,江舟在地上翻个滚,拔出不废江河, 剑光像月华在破庙摇曳:“你到底要干嘛?!这个人是不是姐姐!是不是楼倚桥,你说啊!”

桐酒再次说:“讨一样东西。”

江舟:“什么东西你直说不行吗?”

桐酒:“我的心。”

江舟又气又茫然,看到楼倚桥那刻,她的心已经完全乱了,“谁有你的心啊?!你的心在哪关我屁事!”

桐酒苍白的唇颤了颤,指着她:“在你那里。”

江舟不愿对她刀剑相向,用剑柄对着桐酒,剑尖对着自己,“执教,发生什么你告诉我,这个人……这人是谁?”

桐酒看向女人,眼神变得温柔很多,“她叫楼倚桥。”

江舟后退几步,几乎要握不住手中的剑,“不对,姐姐分明已经死了,她已经死了啊,我亲手葬的她!”

桐酒恍然点头:“原来是你埋的,让我找了好久。”

江舟微微皱眉,“什么意思?”

桐酒陷入记忆中,慢慢地说:“河边,很多尸体,我一具一具翻开,都不是她。”

她赶到长河河谷的时候,那些尸首已经开始腐烂。

秃鹫在空中盘旋,连成一片乌云。

她弯下腰,翻开一具腐臭的尸体,从烂开的五官上辨出不是楼倚桥,于是又翻开下一具,依旧不是楼倚桥。

后来,她沿着长河往下,想是不是那人跳入水中,或许还活着呢。

日升日落,周而复始,河水由西向东,缓缓流淌。

从来都是这样的。

她活了不知多少年,见过无数日升日落。

凡人的寿数,对于她而言,太短了,譬如蟪蛄之于春秋,燕雀之于鲲鹏。

那么多的人从她身边擦肩而过,垂髫小儿,到白发苍苍,好像只是一眨眼的功夫。

他们好像是长河里的一滴水。

她和世人的缘分,只是弯腰掬起一捧水,然后看它从指尖跌落,重新流入滔滔江水中。

载着所谓代代传承,生生不息的祈愿与理想,一路奔腾而去。

而她,只能伫立江头,默默看着江水远去。

她们的缘分,仅此而已。

可是忽然有这样一个人,莽莽撞撞冲入她千年百年枯寂的生命里。

那人会蹲在桂花林里偷偷喝酒,被发现时往花林一钻,带着满身的香气跑过来,大声喊:“桐酒!救救救救!帮我引走后面的执法长老!”

或者是卧在花树上看书,等自己经过时,她猛地跃下,花雨簌簌,少女抱住她不肯撒手:“哎呀腿疼,你背我回去呗!”

也有时候她听着课趴在桌上睡着,毛笔在雪白的脸上划过长长一道墨痕,执教忍着火把她喊醒,少女顶着墨迹迷迷糊糊站起来,听到执教的声音就自觉往外走,然后砰的一声撞在墙上。学堂响起窃窃的笑声。

……

她只是江水中微不足道的一滴。

可桐酒看久了,便觉得她分外不同。许是阳光照下来,水滴折射出令人目眩神迷的光,与其他人都不相同。

所以桐酒攥紧手,并不想她从自己指间溜走。

那年春城飞花,众人酩酊大醉,春光融融而落,漫天花飞如雪。

她认真地对楼倚桥说:“我把我的心交给你。”

是你带我走入红尘。

所以,这颗只因你跳动的心,要交给你。

楼倚桥趴在栏杆上,头顶杏花开得灿烂。她举起酒杯笑,大声承诺:“我要好好的,保护好你的心!”

骗子。

她跪在地上,刨开那小小的坟茔,看到熟悉的衣角时,心想,骗子……明明答应过要好好的。

我的心……被你丢在哪里了呢?

桐酒渐渐从记忆中走出,有些恍惚地看着江舟,最后落在她胸口上,眼里仿佛有光在浮动。

可偃甲本是没有泪的。

她用古怪的语气对江舟说:“还给我吧。”

江舟心中一跳,闪电从空中掠过,刹那的光照亮人间,雨幕中女人黑衣飘扬,宛若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