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第2/3页)

那两声方起便立即被盖过,是开伞的声音。

油纸伞在一瞬间忽地撑开,偌大的伞面挡住了女子的上身,看不见脸,半藏了人,只有一双腿还露在外。

碎了一条边的纱裙稍晃了晃,外层的黑纱荡起了微弱的涟漪,像是微风拂过,吹开了地上层层叠叠的尘埃,露出了石板上相旋的凰凤。

她赤着脚将左腿抬起,贴近耳鬓,朝着覆海指去。

没有了鞋子,那只腿从上到下浑然如玉,灯光煌煌,腿上的肌肤被涂上了昏黄的润光,没有瑕疵,修长而笔直。

金瓜钺斧朝天镫,她用了何等庄严的姿态。

这动作慢得像是旭日东升,使所有人的视线都追着缓缓上移,在这一刻,在这个西厅里,她切切实实的成了朝阳,成了所有人的目光所期。

足尖一点一点地举过头顶,在伞外划出了完整的半圆,直到同最上方的伞骨相平行。

她停下了。四周极静,可闻呼吸。

琵琶不减,玉笛忽然起调,在一个刹那间女子收腿转身,及膝的长发同伞一起相圜,伞面撤开,猛地抛洒出一片饱满的墨色,嚣张得占据了所有视线所及。

这不像是跳舞,倒像是行刺,蛰伏的长剑霍然破开了屏风上的花鸟鱼虫,露出了骇人的凶光。

这把突然刺出的利剑在措不及防之下刺中了所有看客的心神,它来势汹汹,毫无征兆,以至于有人指尖一抖,摔落了酒盏——

仓的一声,被鼓声压了下去。这里容不得除了舞乐以外的声音放肆。

伞与裙与华发共舞,筝与笛与鼓齐奏。

门外响着隐隐约约的嬉笑声,眼外的一切都那么不可思议,七十七圈点地连转,由东到西,每转一圈乐声都更加急促,每转一圈都动得愈加快速。

她卷着乐声、卷着众人的眼神呼吸,卷着太多的东西,可跳得轻巧如燕,肆无忌惮。

没有舞裙、没有妆容,可原来单是一侧裸露的腿,竟能流泻出如此妖娆的神韵。那张并不美艳的脸上甚至连笑容都无,女子漆黑的瞳孔里存不住任何光景,只有她自己。

在无视一切的淡漠之下,她浑身上下散发出了惊人的冷艳。

裙起裙落之间,烛光贪婪地探入其中舔.舐,半裸的左腿由此染上了情.色的光晕,欲隐欲现得叫人难耐。她的每一次抬足都成了勾引,可又那么得高高在上、颐指气使。

她妩媚得纯然,惑人得正大光明,舞步干净利落,不留模糊的暧昧,大大方方、明明白白地展现自己。

当一抹锵然的扫弦收尾,女子驻足,平沙落雁停在了张开的伞旁。

长发如羽落下,一半垂在腰侧,一半披在了纤细的背上。

那发不是发,是霓裳羽衣;那伞也不是伞,是开在佳人身旁的灼灼牡丹。

筝的声音歇了,悠扬的古琴随之流淌。硫潋反身下腰,万千青丝徐徐滑落于地,那发丝摇曳,晃出了温润的水光,如溪水潺潺,油纸伞温和地身前摆转。

她跪在了地上,反折了细腰,和之前的疾风骤雨不同,这会儿的舞带着江南细雨的缠绵,配着丝丝入扣的乐声,她舞得缱绻柔和、春情融融,偏偏脸上还是一片平静。

她不管看舞的是何人,她要看客的目光追随着她的身姿;她也不管鸣奏的是何曲,她要乐声迁就着她的舞步。

这是何等的蛮横霸道。

即使站在了人群中,可她只在乎自己、只顾及自己的美态。

凉环咬唇,她默默起身,推开门走了出去。

不必再看了,她懂得硫潋的意思。

她一路低着头,直到伴袖楼的后廊处才停了下来。这里少有人来,像是一层结界,身后是灯红酒绿,纸醉金迷;身前是清冷的水夜,渺无人烟。

她蹲在了走廊的外侧,抱着膝盖缩成一团,在汩汩的水声中,再也忍不住哭了出声。

十八这年,她以为她遇见了自己的良人;十八这年,她将一个女子能有的爱悉数给了他;十八这年,有人死在了自己眼前。

她哭得撕心肺裂,以至于没有听到身后越来越近的脚步。

待凉环喘息着擦拭眼泪时才发现身边突然多了个人,把她吓得差点落进水里。

透着浓厚的泪雾,凉环看清了来人的面庞,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更不知道该如何说,只能匆忙地擦掉了脸上的泪,扭过了头去。

她蹲在地上,硫潋站在她身旁,风一过,女子撕裂的二破裙微微扬起,露出了里面修长笔直的腿——还有贴在大腿根处的一圈黑色的柳叶刀刀带。

夜风习习,半晌,还是硫潋先开了口,她道,“姐姐很担心你,这几日晚上都在三楼看你。”

凉环扯了扯嘴角,她通红的眼睛里只剩下自嘲鄙夷,“我就是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何必在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