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贵圈真乱(三)

容晏又做梦了。

热烘烘的五月,容晏顶着毒辣的太阳拍了一天的戏,一直熬到将近凌晨才回家,洗漱过后,沾着枕头就睡了过去,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留意到家里异常情况。

黑暗将容晏吞没,梦魇随之而至,如跗骨之蛆,让人无从逃避。

梦里他仿佛置身一处不知名的温柔富贵乡,白云缭绕,烟雾飘渺,依稀可以窥见远处琼楼玉宇,碧瓦朱甍,眼前是繁花似锦,如火如荼。

正是炎炎夏日,有人穿着一袭雪白的纱衣,一路分花拂柳而来,及至近前,展颜一笑,软语问询道:“长戈,湖里的粉荷开了,我去折几支,摆在长生殿里好不好?”

不,别去,别离开我……

容晏下意识想要起身去迎那人,却发现自己胶在木椅上,双腿沉重如铅,竟连轻微的移动都不可能。

那人见他沉默,以为这便是答应了,语气轻快地说道:“别担心,我去去就回。”转身缓缓离开。

容晏心急如焚,伸长手臂,张嘴想要拼尽一切将人挽留下来,却发现自己连对方的姓名都不知道。

画面一转,奢华的宫殿内,白衣青年仰倒在床榻上,胸口处插着一把匕首,一身锦衣皆被鲜血染成令人心惊的颜色,风流妩媚的桃花眼再无往日柔情,充满恨意地看向自己——容晏的手正握在那把匕首上。

“不要——!”

容晏情不自禁地嘶喊出声,大口喘着粗气,从床上弹坐起来,满脸惊惶无措,双目失神。

过了很久,他垂眸,看着自己洁净白皙的手掌,修长有力的手指,控制不住地红了眼睛。

心脏像是被人用一把锋利的利刃慢慢搅动,疼得容晏无法呼吸,他紧紧捂住自己胸口,艰难地忍耐着,根本不寄希望于医院,因为容晏知道,自己的身体很健康。

从三岁时第一次听到云奴儿这个名字开始,容晏就断断续续地做起了梦,每一次都是同样的主角,相差无几的场景,以及自己把匕首捅进对方心脏的画面,还有对方含着恨意,涟漪生波的眸色……

如同慢镜头回放一般清晰,纤毫毕现,只除了白衣青年的脸。

然而,无论重复多少次,那令人心悸的绝望,肝肠寸断的悲伤,还是浓烈到让容晏无法承受的地步,未曾削减过一丝一毫。

但是,即便每次做梦容晏每会痛入骨髓,度秒如年,像濒死的鱼,他却从未想过向任何人求助。

容晏甚至有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古怪认知,一切都是自己咎由自取,是他应该全然承受的,除了梦中不知名的白衣青年,谁也渡不了容晏。

果然,哪怕后来叶青鸾无意当中看到容晏痛苦不堪的模样,吓得不顾三七二十一,非逼着他去医院诊治,医生也依然束手无策,因为所有仪器的检查结果都显示,容晏生理机制没有任何问题。

那就只能是心理问题了。

这是容家人隐晦达成的共识,也是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只是没有人愿意当着容晏的面说出来罢了。

因为睡得太晚,容晏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早上七点了,外面隐隐有交谈声传来。

容晏心神恍惚,了无睡意,索性直接起了床,来到阳台边,将灰白相间的窗帘拉开,晨曦普照大地,留下一片勃勃生机,灿烂温暖的阳光洒落在脸上,容晏的心却仍然冷冰冰的,浸泡在一罐不知名的雪水里,不知何时才会回温。

大家都在各自忙碌着,容鸿远和叶青鸾穿着休闲舒适的居家服,刚从外面散步回来,手牵手进了别墅,佣人们笑着问好。

所有人都很开心的样子,充满对生活的希望与向往,容晏眉眼平静地看着,内心毫无波澜,并且一点都不想笑。

希望,那是什么东西?

正在这时,一直蹲在花丛里,细心修剪花枝的少年忽然直起身来,脆生生地说道:“叶阿姨,容叔叔,早上好。”

容鸿远微笑着点头:“你也早。”

叶青鸾端详着白檀,越看越觉得满意,笑容更加慈祥而和蔼了,轻声招呼少年道:“该吃早饭了,先别忙,跟阿姨一块进去。”

白檀礼貌地说道:“不用麻烦了,阿姨。我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已经吃过了。”

叶青鸾惊讶,微带埋怨地说道:“你这孩子,住得那么远,还大清早赶过来,估计差不多五点就起床了吧?”

叶青鸾与白檀上一世的生母白夫人年纪相当,举止形态也带着几分神似,就连这看似责怪,实则包含关怀之情的眼神都一模一样。

想到白夫人为他付出的一切,以及那个被母亲细心教导,明明没有见过几次面,却对自己极为尊敬喜爱的弟弟,白檀禁不住一阵酸涩,喉头更像是哽住了,一时说不出话来。

白檀与姜戎双双死在长生殿时,白夫人还健在,而且是白家族谱当中绝无仅有的长寿了,虽然有幼子陪伴在侧,但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感觉,想必也不太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