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第2/2页)

他骗了胡煜。

因为他开不了口跟现在的胡煜说自己离开他睡不着,也不愿意再回到楼上那个更加冷清的客卧。

床单是天天换的,但他有一种错觉,好像胡煜睡过的地方总会残留一星半点的气息。

他靠着那一点微不足道的安全感,能有半夜的安眠。

他安静地在黑暗里躺了很久,缓缓地翻了一个身。

屋顶上吊着一挂小巧的八枝水晶灯,在月色中闪烁着晶莹的微光。

他茫然地看向虚空,眼角微凉。稍稍一蜷身,他感到肩膀下面似乎有什么东西把他硌住了。

他向后一摸,入手略微粗糙,似乎是一本厚书,包着经了年的皮革。

贺冰心伸手按亮了床头灯,眯着眼睛适应了一会儿,才把手里的东西看清楚。

这的确是一个厚实的牛皮本子,一看就年头不短了,纸质已经微黄,有种被时光打磨的柔和,却很干净,看得出主人极为爱惜。

贺冰心心里有一种预感,他颤抖着翻开扉页,右下脚落着两个小小的日期。

一个很远,已经有十几年。

一个很近,是他和胡煜领证的那一天。

上面是一排遒劲的钢笔字,字字飞扬,雄姿英发,却又透着说不出的缱绻柔情。

“一片冰心在玉壶。”

贺冰心手心出了薄汗,他怕把书页弄脏了,轻轻在睡衣上把手蹭干净了才往后翻。

正文第一页的笔迹虽说漂亮,但那种工整稚气未脱,一看就出自少年之手。

“我遇见了一个大哥哥。他真好,比我见过的所有人都好,就像是甜甜圈和牛奶那么好。他还留给了我一把伞,黑色的,我舍不得用。”

像是一种极为简短的日记,又很跳跃,猛地一看,简直看不出在说些什么。

“他今天没来图书馆,是不是生病了?可是我不知道他住在哪儿,我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如果明天他穿白色上衣,我就去问他的名字。”

“他穿了白上衣,但是我没问。他那么耀眼的人,不会想认识我的。”

“今天图书馆人很多,但是他又没来,已经十二天了。等他来,我就把伞还给他。”后面这一句又被划掉了,改成“我可以送他一把新伞吗?”。

少年胡煜在守望一个人,却没守来一个好结果。

“原来他的名字叫贺冰心。我不相信他会杀人。”

少年的笔却未曾因为这个结局画下句号,他先是后悔:

“为什么我那么久都没跟他主动说过一句话?就为了这点可悲的自尊心吗?”

后是焦虑:

“查不到有效的拘留信息,他去哪儿了?”

一页一页地翻过去,笔迹从淡蓝色的油性笔变成了墨蓝色的水性笔,而这一部分似乎买成了记账本,眼看着那些数字从两位变成六位,并且越来越可观。

每一年的深秋,那些数字都会发生一次锐减,但是也不过是冰山凿去一角,无伤大雅。

直到黑色的钢笔字出现,第一行只有简简单单的三个字。

“找到了。”

字主人的情绪已经收敛得十分严密,每个字都稳稳的,看不出半分异样,只有最后那个句号,一反常态地简化成了一个点。

一滴水落在纸面上,把字迹晕开了,贺冰心手忙脚乱地擦干净,才察觉出那是自己的眼泪。

他努力把手和脸都擦干了,才继续往后翻。

后面依旧是零零碎碎的只言片语,都是很小的琐事,比如“今天教了他用微信”,又比如“今天教了他游泳”。

有时候会透着些担心“他今天闹胃了,有点不好好吃饭”,有时候又似乎有些骄傲“他买了三百斤芝麻,全都是给我的”。

贺冰心一页一页地往后翻,最后一次日期就是他跟胡煜提离婚的时候,那里只写了两个字。

“宝贝。”

泪水再次让眼前模糊了,贺冰心慢慢地翻着那些空白页,却意外地发现最后一页也是有字的。

那些字没有日期,是整本书中最长的一句话,写在末页的正中。

“我不信有上帝,但《圣经》中至少有一句让我深感赞同——别惊动我爱的人,等他自己情愿。”

“胡煜……”贺冰心再也压抑不住情绪,匆匆从床上爬下来,光着脚跑进了黑暗的走廊。

“胡煜……”我让你等了多久啊?

地暖早就停了,气温却还没回升,凉意顺着脚腕往上爬。贺冰心却顾不上这些,他一秒钟也不想再让胡煜多等。

走廊里漆黑漆黑的,他就像是一个慌张的盲人,摸索着胡煜房间的方向。

他压不住地哽咽:“胡煜……”

可是方向感就像是在和他开玩笑,他跌跌撞撞地,连灯的开关都找不到。

他恨不得坐在地上痛哭一场,可是那样又于事无补。

一双手从黑暗里伸出来,温柔地把他的战栗尽收在怀里:“不怕,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