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天阙惊变 【夺城】(第3/5页)

庞癸赶回行馆时,大雨终于倾盆而下。

我抢在他跪拜之前,亲手扶住他,向他和他身后浴血沐雨的勇士们含笑致谢。

庞癸弃了头盔,狠狠抹一把脸上雨水,朗声笑道,“做了半辈子暗人,今日能随两位将军冲锋阵前,痛快厮杀一场,是属下平生大幸!”

如此豪迈的汉子,可惜身为暗人,注定终生不见天日。我凝视庞癸,微笑道,“若是随我回京,从此跟随豫章王麾下,你可愿意?”

庞癸二话不说跪倒,“属下(禁止)为暗人,曾受王氏大恩,立誓效忠,至死不得易主。”

我一怔,心下怅然,忽而转念回过神来,“那么,若是跟随于我呢?”

“但凭王妃驱策!”庞癸抬头,目光炯炯,露出一线微笑。

望着庞癸和他身后黑压压跪到一地的暗人,这一刻我猛然惊觉——昔日王氏一明一暗,在朝在野的两大势力,分别由父亲和叔父所主宰,而今我却被时势推到了他们之前,第一次取代父辈的权威。我所接掌的不仅是眼前众人的生死命运,更是他们对王氏的忠诚信重。

只在一念之间,似有强大的力量涌入心中,将心底变得一点点坚硬。

车驾和随行侍卫穿过城中,沿路百姓纷纷惊慌走避,再无人敢像昨日一般围观。

全城已经戒备森严,经此一场变乱,晖州已是人心惶惶,富家大户纷纷席卷细软出城躲避,普通百姓无力弃家远行,则急于屯粮储物,以防再起战祸。

路上时有见到守军士兵趁乱扰民,昨日还是繁华盛景的晖州,一夜之间变得满目苍凉。

我放下垂帘,不忍再看。

车驾到达刺史府前,入目一片狼藉。

门前石阶上还残留着未洗尽的血迹,依稀可见昨夜一场混战的惨烈。庭前文书卷帙散乱遍地,却不见一个仆从婢女,到处是重甲佩刀的士兵在清理洒扫。

宋怀恩带着晖州大小官员迎了出来,一众文吏武将都是往日在晖州见过的,当时每逢节令筵饮,总少不了诸人的迎奉。我所过之处,众人皆俯首敛息,恍惚还似当年初来晖州的情境,然而彼时此地,一切已然迥异。

宋怀恩战甲未卸,臂上伤处只草草包扎,眼底布满血丝,依然意气飞扬。

他简略将战况一一禀来,对其间惨烈只字不提,只说吴谦仓皇出逃,混入乱军之中,被他亲手射死。謇宁王那边派出十余艘小艇沿河查探,暂且不见动静。

一时间千头万绪,我也暗自焦虑,当着晖州大小官吏,只得不动声色。

我嘱咐了三件要务。其一,稳定民心,天黑之前平定城中骚乱;其二,加强城防,随时准备抵御謇宁王大军;其三,储备粮草,等待豫章王大军到来。

府中不见牟连的身影,问及宋怀恩,却见他面色迟疑。

遣退了其余官吏,我回到内堂,蹙眉看向宋怀恩。

他低声道,“牟统领正在吴夫人房中。”

我将眉一挑,心中已有不祥之感,只听他说,“吴谦死讯传回之后,吴夫人便自刎了。”

吴夫人的尸首是牟连亲手殓葬的。

她没有留下只言片语,走得异常决绝。吴谦的两个妾室哭哭啼啼,只说夫人将蕙心小姐交给她们,自己回了房中,不料竟以老爷平日的佩剑横颈自刎。

一个足不出闺阁的妇人,平生从未碰过刀剑,却选择这样的方式,追随丈夫而去。

我没有踏进她的灵堂,也没去送她最后一程——她必然是不愿见到我的。昨日离去之前,言犹在耳,我曾对她说,“患难相护之恩,他日必定相报”。

她的患难相护,换来家门惨变,我的报答便是诱叛她引以为傲的亲侄,杀死她的夫君。

“王妃,天都快黑了,您出来吃点东西吧。”玉秀隔了门,在外面低声求恳。

我枯坐在窗下一言不发,望着北边天际发呆,看夜色一点一点围拢。什么人也不愿见,什么话也不想说,我将自己关在房里,没有勇气去看一看牟连,看一看那个叫蕙心的女孩儿。听说吴蕙心哭晕过去多次,悬梁未遂,此时还躺在床上,水米未进。

玉秀还在外面苦苦求我开门,我走到门口,默然立了片刻,将门打开。

“领我去看看吴蕙心。”我淡淡开口,玉秀怔怔看着我脸色,没敢劝阻,立即转身带路。

还未踏进闺房门口,就听见女子的哭泣声,伴着碎瓷裂盏的声音。

一名妇人匆忙迎了出来,素衣着孝,面目清丽,不卑不亢向我行礼,自称妾身曹氏。

我无心多言,径直步入房中,恰见那苍白纤弱的女孩儿将侍女奉上的粥肴摔开。

我接过仆妇手里的粥碗,走到她床前,垂眸凝视她。

周围侍婢跪了一地,蕙心含泪抬头,惊疑不定地望向我,双眼哭得红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