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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会的?我还是不……”

他用一种同你结伙密谋什么似的讨厌口气说:“怎么会的,这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了。这事回避不了,我瞒着不说是不对的。这是一起……”但是,没等他说出那个报纸上用来代指“巧合”的愚蠢字眼,我就把电话挂上了。我想起了他那只攥紧的右手,想起了看到他们把死者捆扎起来,像分割自己衣服似的分割她时我所感到的愤怒。我想:他这个人十分自负,一定要说自己得到了某种启示。用不了一两个周,他就会在公共草坪上宣讲这件事情,并且把自己治好的面孔亮给大家看。事件还会上报:“唯理派演讲人因灵丹妙药而改变信仰。”我竭力收起自己对巧合的所有信心,但是我脑子里所能想到的一切(想时带着嫉妒,因为我身边可没圣徒遗物护佑),就是夜里他那侧被毁了的脸颊贴在萨拉头发上的情景。

“谁来的电话?”亨利问道。我迟疑了一下,不知是不是该告诉他,但随后又想:不,我不能相信他,他会同克朗普顿神父搅在一起的。

“斯迈思。”

“斯迈思?”

“就是萨拉曾经造访的那个家伙。”

“他有什么事?”

“他的脸治好了,没别的。我要他告诉我那位大夫的名字。我有个朋友……”

“用的是电疗吗?”

“不太清楚。我在什么地方读到过,说风疹块的病因是歇斯底里,治疗方法是精神疗法和放射疗法双管齐下。”这么说听上去似乎很有道理,或许事情确实如此也说不定。又是一桩巧合,两辆车牌数字一样的小汽车。我不无腻烦地思忖道:到底会有多少个巧合呢?葬礼上她母亲的出现、那孩子做的梦,这样的事会日复一日地继续下去吗?我感觉到自己就像一个体力耗尽,终于明白了潮水之力大过自己力量的游泳者。可是即使自己要遭灭顶之灾,我也要托起亨利,直到最后一刻。说到底,这不就是做朋友的本分吗?因为假如这事没被证明是子虚乌有,假如它上了报,那么恐怕谁也没法预料它会怎样收场。我想起了曼彻斯特的玫瑰事件——那场骗局过了好久才被人们识破。眼下这个世道里,大家都是如此歇斯底里。到时候就会有人来搜寻圣徒遗物,会有祈祷仪式和列队游行。亨利是有头有脸的人,因此流言蜚语将会大行其道。所有的记者都会跑来,对他和萨拉的生活刨根问底,竭力打探出关于在多维耶附近举行的那场洗礼的奇异故事。假仁假义的报界庸俗不堪,我能想象到他们会用什么样的新闻标题,而这些标题又会引发出更多的“奇迹”。咱们得把这事的苗头消灭在摇篮里。

我想起了自己放在楼上房间抽屉里的那本日记。我想:那个也得处理掉,因为它可以被他们用自己的方式来加以解释。事情看来似乎是这样:为了我们自己,我们必须保住她;而为了保住她,我们却不得不把她的特征一一毁掉。就连她儿时的读物也已经被证明是一种危险。还有相片——亨利给她拍的相片。这些绝对不能让报界弄到手。莫德可以信任吗?我同亨利两人一起努力,凑合着建起了一个家,可就是这个家现在也正在被人家分化瓦解。

“我们去喝一杯吗?”亨利问道。

“我马上就来。”

我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取出萨拉的日记,把封面和封底扯掉。它们很结实:布做的背衬像植物的根须一样裸露出来;扯掉它们就像是扯掉鸟儿的双脚和双翅。日记趴在床上,受了伤,没了翅膀,成了一叠纸张。它的最后一页显露在最上面,我又读到了这段话:“你在那儿,教导我们大肆挥霍,就像你教导富人们所做的那样,以便有朝一日,我们会除了对你的这份爱之外别无所有。但是你对我太好了。我向你要求痛苦时,你却给了我安宁。也给他这个吧,把我的安宁给他——他更需要。”

我想:这个你可没能成功,萨拉。你的祷告至少有一条没能应验。我并没能得到安宁;除了对你,对你的爱以外,我也没有任何别的爱。我是一个仇恨之人,不过我已不再感受到太多恨了。我说别人歇斯底里,可我自己说过的话也太过火了。我能察觉到自己的话不真诚。我主要的感觉与其说是仇恨,还不如说是恐惧。因为我想,假如天主存在,假如就连像你这样欲火旺盛、会偷情、会说你曾经说过的那些懦弱的谎言的人都能这样改变的话,那么我们大家只要像你这样两眼一闭,一劳永逸地跳上一跳,就都会成为圣徒的。假如你是圣徒的话,那么当圣徒就不是什么难事,而只不过是他可以要求我们当中任何一个人去做的一件事情,这件事就是:跳。但是我不跳。我坐在床上,对天主说:你夺走了她,但你还没得到我。我知道你的狡猾。是你把我们带到了一个很高的地方,说是要把整个宇宙都给我们。天主啊,你是一个魔鬼,在引诱着我们往下跳。可我并不想要你的安宁,不想要你的爱。我想要的只是一种十分简单、十分容易的东西:我想要同萨拉终生相守,但你却把她带走了。你用你那恢宏的计划毁掉了我们的幸福,就像收割者毁掉一个鼠穴一样:我恨你,天主,我恨你,就好像你真的存在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