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幕戏 致远行者 13(第6/16页)

  她继续道:“所以你才会将我复制出来,你原本相信我会成为她。”有个声音在心里附和,没错,这就合理了。

  她心头一跳,逻辑却更加顺畅,思绪像脱缰的野马横冲直撞,从前会觉得无稽的推论和设想,此时那么水到渠成地出现在脑海里,就像那时唯一可能的答案。

  但这唯一的答案却透着更加令人难以接受的惨然,她咬了咬嘴唇定神:“可就算基因序列相同,拥有同样的身体和面貌,终归还是会不一样,我没有办法百分之百地复制聂非非。”她直视着聂亦:“然后你发现了,我并不是她,所以给了我一个虚假的身份,将我送到你们看不到的,没有办法打扰你们的地方……”从K城回来的那个下午,当她满腔迷茫愤怒地寻到褚秘书时,老人家垂眼叹息:“你应该很恨Yee对你做了这些事……”

  怎么能不恨?自己就像是一只面盆、一块电池、一个灯泡,在流水线上被生产出来,去因在质检时发现瑕疵,而被归类为不合格品丢弃掉。

  自己竟像是一只面盆、一块电池、一个灯泡。

  “我猜对了,是吗?”

  问出这个问题时她其实并不希望得到他的回答,她想他但凡还有一点属于人类的怜悯心他就该保持沉默,让她自己自自苦自怜自伤自……怎么都好,他立刻离开最好,从她的眼前消失,再也不要出现在她的生活中。

  但他却开了口:“你猜对了。”口吻冷静,就像是在回答什么学术问题,态度即非正面也非负面,但也是中立客观,越令人感到冷酷。

  寒意和恨意猛地涌上她的心间:“你是恶魔。”她说:“你是恶魔。”

  男人只是淡淡地看着她。

  她脸色苍白地直面他,原本难得有冲动的时候,此时却抑制不住全身颤抖:“你把我创造出来,我是不是只有两种选择,若成不了聂非非,我就只是个物件,我不是个人?我只是个物件?所以你可以毫不内疚,对待我像对待一个物件,你知不知道你对我犯了怎样的罪?你心里就没有丝毫愧疚?聂非非爱你的正直理性、温柔善良,她不在了,所以你把这些她爱的东西全部都丢弃了吗?你可以不在意我,当我是个物件,但你也不在意她?你觉得她不会对你失望?”

  他像是笑了一下,泛白的脸色配上那样极冷的笑意,看着令人发寒:“正直理性、温柔善良。”他重复这八个字,然后道:“他从没有告诉我她爱我的正直理性、温柔善良。”随手将投影仪关掉,他看着她平淡道:“从决定复制你的那一刻开始,很多东西我就已经丢掉了。你说得没错,我对你犯了罪,但你希望从我身上看到的那些美好品质,自责、愧疚、罪恶感,我早已经丢掉了。”

  她一是愣在那里。

  他似乎并不在乎她有什么样的反应,只是道:“你刚才说我会让她失望?如果我做的所有这一切让她失望了,她应该来找我,告诉我我做错了。”

  她喃喃:“这怎么可能,你知道她死了。”

  他说:“我不知道。”回答这问题时他依然冷静,她想这人的心到底由什么做成?他是真爱着聂非非?或者他其实并不爱?他原本以为一再提起聂非非的辞世能伤到他,她的确是想要伤到他,可他看起来毫不在意,依然无坚不摧。

  他转过身去调控制台旁水族箱的灯光,初时的音乐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像是有什么东西落在地上,传来杂乱声响。

  她反应不及,回神时才发现聂亦单手撑着控制台的模样不太自然,地上散落着微型控制器电子笔之类,他皱着眉扶着台面似在寻找什么,嘴角隐现出奇怪的红色。很快找到纸巾,他捂着嘴咳嗽了一声,只是一声。她蓦然反应过来那红色是什么,血。她吃惊地退步,他再次开了口:“你说她不在世上了?”他低声道:“以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话。我没有见到过她最后一面,既然我们之间没有见过最后一面,她就……”他的声音有些喘,他看清他的额头渗出大滴冷汗。

  她移不动步子。

  再次回过神时近旁小孩子的哭声断断续续,她循着哭声望去,聂亦躺在地上,聂雨时正趴在聂亦身边哭得抽噎,之前和她交谈过的长发女人顾不得哄聂雨时,在一旁着急地打电话。没两分钟褚秘书带着医护人员赶过来,脚步声来来去去,好一会儿,房间里空留她一人。她才注意到方才被聂亦调亮的水族箱里原来养着巨大的水母,它们漂游在淡蓝色的光晕里,像盛开在水中的无根花,看起来悠闲又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