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幕戏 致远行者 01

  开窗时一阵凉意袭来,看到窗外香樟树仿水洗过的树冠时,徐离菲才知道昨晚下了雨。

  这座半山庭院是中式装修,房间里也中式得彻底,瓷器、卷轴画,带着明清古韵的床、榻、座椅,每一样都贵、老派,且看上去冷得不行。

  褚秘书帮她办了转院,安排她住到这里。

  她话不算多,提了几个必要问题后就没再开口,还是褚秘书问她:“我以为徐离菲小姐不会这么好说话,态度会更抗拒,毕竟之前我们是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

  她坐在茶座前神游天外,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褚秘书在和她说话,淡淡道:“虽然不知道得了什么病,但应该不是简单的感冒,我查过聂亦的资料,这样一位生物学家愿意帮我,我没什么拒绝的理由。”她坦诚道:“如果是大病,去普通医院我也支付不了昂贵的医疗费用。”

  褚秘书看了她好一会儿,道:“我预想过,也许您会觉得我们欺骗你。”

  “欺骗?”她笑了笑,“我没什么好值得你们欺骗。”

  这是实话,这世上除了她自己外她一无所有。如果谁想要欺骗她,总有什么是对方想从她这里得到的,聂亦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

  他们统共也没说上几句话。唯一一件能将她和聂亦联系起来的事,是她长得像聂亦的妻子聂非非。

  她的确怀疑过自己是不是聂非非,不过那太荒谬,她仔细回忆了过去二十五年,确定自己没有失忆过,每一分每一秒,她都是作为徐离菲活在这世上,她还有过亲人,虽然他们都不在了。后来她意识到这世上其实存在着没有血缘关系却长相酷似的两个人,或许她和聂非非就是那样。

  洗漱后徐离菲靠在窗边喝水,窗合处放了个红木台历,她伸手翻到下一页,日历上写着2023年9月30日,癸卯年、辛酉月、辛卯日,她已经在聂家住了十天。

  此前她起得迟,佣人定在每天九点送早饭到她房间。今天难得起个大早,就随意加了个外套,打算去园子里逛逛。

  秋雾很浓,像是自高远天空铺下层层纱帐,亭台水榭隐在缥缈的雾色中,有几分世外仙境的意思。游廊拐角处建了座假山,路过时徐离菲发现假山角落隐约开了朵红色的花,一时好奇,偏离游廊从小路过去站那儿看了一阵:是株孤零零的月季,花株矮小,一半藏在山石后,一半隐在浓雾里。

  正打算原路折回,听到说话声由远及近。

  依稀辨别出一个女声、一个童声,推测是个年轻女人带着个女童沿着游廊过来。除了照顾她的佣人和医疗室的医生护士,这座宅子里的人徐离菲基本不认识,她打算在假山旁站一会儿等她们过去后再出去。

  雾太大,渐渐能看到一大一小隐在雾中的影子,不知在聊什么,足够近的时候女人的声音传过来:“既然雨时想和诺诺阿姨一直在一起,那诺诺阿姨有个办法雨时要不要听听?”

  小女孩抬头。雨时,聂雨时。这名字徐离菲听过,是聂亦的女儿。

  女人轻咳了一声:“你看,如果诺诺阿姨变成雨时的新妈妈,不是就可以一直陪着雨时了吗?”

  小女童没有说话,沉默两秒后突然挣开了女人的手,扭着小短腿噔噔噔往前跑了好一段。女人反应过来追上去要重新牵她的手,小豆丁却四处闪躲,女人有些着急:“雨时怎么调皮起来了?”

  小女孩跑出老远:“我……”大概是喘不过气,停下来深呼吸了一口,头偏向一边道:“我才不是调皮,谁想做我的新妈妈,我都不要和她好的。”

  女人站住不再追她,试探道:“那雨时想要一个人吗,想要爸爸也一个人吗?”循循善诱道:“雨时有没有为爸爸考虑过,这样爸爸会有多孤单呢?”

  小女孩想了片刻:“我有妈妈的,爸爸也有妈妈的。”

  女人顿了顿:“雨时都没有见过妈妈吧,妈妈也没有照顾过雨时,这样也算是有妈妈吗?”

  这样和一个小孩子说话就有点过了,徐离菲将放在手里把玩的打火机揣回去。出乎她意料,小女孩很认真地开了口,没哭也没闹,很平和地和女人讲道理:“我小时候见过妈妈的,妈妈也照顾过我的,我算是有妈妈的。”

  她停住了脚步。

  女人哭笑不得:“你才四岁,你现在也很小,现在就是你小时候。”女人走近小女孩两步,耐心诱导:“如果妈妈爱你的话,她现在就应该陪着雨时,可雨时有多久没见过妈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