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半面戏妆(第2/2页)

“您……”

“小辈要出远门,当长辈的总要给你送点东西,不过我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就这么一件衣服保存了下来。”柳老太上前替江戈整理大氅的衣领,“这上面的刺绣还是古苏州的手艺,世界上怕是没有剩几件了,这么好的东西,奶奶也舍不得把它带进土里。”

“您会长命百岁的,不要说这种话。”

江戈低着眼,看老人满是皱纹的手仔细地为自己整理衣领,他闭了闭眼,轻声说。

“你要是认我这个奶奶,衣服你就收着,反正也不是什么真的多稀罕的玩意,你就当是个心意吧。”柳老太说。

江戈垂着眼看宽袖上精美的流云刺绣,白鹤的羽翼在流云中飘飘展开。

“……奶奶。”

他低低地喊了一声。

柳老太脸上露出了笑容,她又看向放桌上的梳妆盒:“还好你回来得早,过来过来,奶奶给你上点妆。”

说着,柳老太带着江戈走到了一张凳子前,让他坐下。

老人们又把那天拼在一起的红木桌子重新拼了起来,摆在正对着戏台的地方。不过此时桌上乱糟糟地堆放着各种东西,还有一面古色古香的铜边镜子立在上面。

江戈安安静静地在镜子前坐下。

柳老太打开了梳妆盒。

她已经有数十年没有机会碰这些东西了,手指也不像年轻的时候那样青葱,指上满满的都是老茧。柳老太拨弄着那些熟悉而又陌生的色彩,怅然地叹了口气。

年轻的时候,不听人劝,决意学了这些东西,心高气傲地觉得能够将古老的唱腔传遍太空。老了才知道不过是一场空梦,当年的戏班姐妹兄弟各自奔了前程,如今也不知道都是什么个境地,自己老木一身,不日也要埋进土里。

这一身手艺,这些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终究还是保不住。

“您教我化戏妆吧。”

正自出神,坐在镜前的江戈忽然说道。

柳老太一愣。

青年对着镜中的老人微微笑了笑。

柳老太眼圈一红,她拿起白粉胭脂:“你要学,就教你。”

梳妆盒之中剩下来的白粉胭脂已经不多了,这是当初柳老太最后余下来的一点,后面也没有地方再买了。看余量,只够画个半面。

柳老太轻轻在江戈的脸上涂抹,她的神色带着中近乎虔诚的严肃。为江戈涂抹上颜料时,她的动作就像传世的古老名画大师,用浓墨重彩地在江戈的脸上工笔绘出千百年古老戏曲的美丽。

柳老太一边为江戈上妆一边仔细地讲着每一步的要领,讲着每种颜色都是从什么矿物中提取出来的,经过匠人的手才化为艳丽的红或青。

眼角的胭脂晕开,凤眼斜飞着上挑。

京剧里妩媚的年青男女的美丽就集中在这些华丽的妆彩里。

江戈的五官清隽,肤色其实白得有些不健康,等到半面的妆在面上成型时,半边素净秀美,半边艳丽如画,竟不见得诡异。给人的感觉就像古老时光凝固在他一半的脸上,另一边是今日的淡淡叹息。

柳老太持笔庄严地在青年额心最后一点。

朱砂点在额心,于是那张脸忽然就越发活了,顾盼之间古老时光与今日岁月相呼,妩媚与清隽交融。

柳老太持笔退后一步,看着镜中呈现出来的最后妆容。

“要是当初你也在我那班里,这头号当家的,就不是我了。”她赞叹道。

“是您手巧画得好。”

江戈也在看自己的样子。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脸上画如此浓重的妆。

半面艳丽的花旦妆容与他身上绯红飞鹤的大氅交辉相应,灼灼华华。

柳老太走上前,合上了梳妆盒,然后满意地看着自己没退步的手艺。

“你要多笑笑。”

她一边收拾着,一边叮嘱着。

老人是这世上最敏锐的存在,就算你掩饰得很好,他们也能感觉到你心里藏着事儿。

柳老太其实就有这种感觉……在青年的心底其实藏着很多很难过的事情,只是他总将那些难过藏起来。

柳老太看在眼里,觉得心疼。

——这么好一个孩子,怎么就总是那么苦呢?

江戈一愣。

片刻,他唇角向上扬起。

“好。”

他说。

真正地笑了。